凌不凡脸上的笑意微敛:“吕大人不必多礼,坐下说。
可是为了大乾与东陵未来之事?”
吕志轩心中一凛,斟酌道:“陛下明鉴。
如今天下大势已定,东陵陛下承天受命,气运所钟,扫平大炎指日可待。
我大乾.....昔日虽与陛下有些许误会........
可遣澹台元帅领兵助战,共抗大炎,不敢说有多大功劳,却也尽了盟友之谊。”
他顿了顿,观察了一下凌不凡的神色,见对方并无不悦,才继续道:“如今,我皇陛下派外臣前来,一是为恭贺东陵陛下即将成就一统之不世功业.......
二来......也是想请问陛下,待大炎之事落定,东陵对我大乾究竟是何章程?
我大乾上下,愿与东陵永结盟好,共襄盛世,只求陛下能给大乾一条明确的道路。”
凌不凡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茶杯边缘:
“吕大人,你既是故人,朕也不与你绕弯子。”
“大乾之事,朕心中已有计较。
姬炎武能在大势之下,遣澹台元帅出兵助朕,这份情,朕认。
过往那些恩怨,在共抗大炎面前,可以暂且搁下。”
吕志轩闻言,心中稍安:“陛下胸襟广阔,外臣感佩!”
凌不凡摆了摆手,继续道:“朕并非刻薄寡恩、鸟尽弓藏之人。
对于真心助朕者,朕从不吝啬。
朕可以在此向你,并通过你向姬炎武承诺,东陵,绝不会行那卸磨杀驴之事,不会无故对大乾动用刀兵。”
吕志轩大喜,几乎要起身再拜:“陛下仁德!外臣代我皇陛下,谢过陛下!”
“且慢,”凌不凡打断了他,目光变得锐利了几分,“我不要求大乾称臣纳贡,也不会干涉大乾内政,姬炎武依旧是大乾的皇帝,这一点,我予以尊重.....”
吕志轩的心又提了起来,转折要来了.....
凌不凡语气加重:“朕有底线,亦有其必须推行之国策。
方才朕接见诸国使臣,已明诏天下。
凡在东陵兵锋庇护之下,或欲与东陵共融之疆域,货币、文字、度量衡,乃至核心律法,必须逐步与东陵统一!
此乃奠定万世太平之基,不容置疑,亦不容更改!”
“这....”吕志轩先开口,却被凌不凡抬手打断。
“大乾,亦在此列。
此乃朕最后的底线,亦是东陵与新朝格局下,大乾生存与发展必须遵循的规则。
除此之外,朕可给予大乾足够的自治之权,甚至可以在商贸、给予大乾优于他国的便利。”
吕志轩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
统一货币、文字.....这简直是动摇国本之事!
这比称臣纳贡更加致命,称臣纳贡尚可维持表面独立,而这几乎是从文化根脉上将其逐渐同化!
他这次前来就是怕这个!
“陛下!”吕志轩声音干涩,带着恳求,“此事关乎国体,非同小可!
能否......能否再商议?
或...或容我皇陛下商量,徐徐图之?
大乾愿奉东陵为天下共主,年年朝贡,只求在文化规制之上,能保留几分自家特色....”
凌不凡摇头,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吕大人,朕意已决。
此非朕一人之私欲,乃是为天下苍生计,为子孙后世谋。
天下纷争数百载,根源之一便是文字异形、车不同轨、货币不通!
若要真正天下大同,此乃必由之路,无可退让!
若是大炎败了,宁陾的做法可远不如此.......”
看着吕志轩惨白的脸色,凌不凡面色微缓:“吕大人,你可以将我的原话带给姬炎武。
告诉他,这是我的条件,也是大乾在未来新朝格局中能否占据一席之地的关键。
我给他考虑的期限,但也请他明白,大势如潮,顺之者昌。”
说着,凌不凡从腰间解下一枚玉佩递给吕志轩:“将此物带给姬炎武。
这是姬缨的,我之所以这般是看在姬缨的份上,让他想清楚了,再给朕答复。
是携手共融,还是....如何,朕都候着。”
吕志轩双手颤抖地接过那枚玉佩,话已至此,再无商量余地.....
他躬身道:
“外臣....明白了!
陛下之言,外臣定当一字不差,转呈我皇陛下。”
凌不凡点了点头,神色恢复了几分温和:“好了,正事谈完。
吕大人远来辛苦,且在金都多住几日,让许巍带你好好逛逛。
故人重逢,亦是喜事。”
吕志轩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谢恩告退。
殿内,凌不凡望着吕志轩离去的方向,目光深邃。
武瑶凑上前,低声道:“夫君,这....是否太过?”
凌不凡握了握武瑶的手:“非常之时,需行非常之事。
对敌人要狠,对盟友要给出路,但规矩,不能破。
姬炎武是聪明人,他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毕竟.....他没有更多的选择了,更何况我不是看在他的份上,而是姬缨的份上.......”
金都的喧嚣与博弈暂且不表,千里之外的炎京,此刻已是一片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景象。
颜无双率领的东陵大军势如破竹,连克数城,其前锋精锐已破兴龙关,兵锋直指炎京最后一道屏障!
消息传回,炎京震动,人心惶惶。
在这存亡之秋,一支大军如神兵天降,及时扼守住了通往炎京的咽喉要道,硬生生将颜无双锐不可当的兵锋挡了回去!
正是日夜兼程赶到的镇南王宁宇,以及他收拢整合的十万兵马!
稳住阵线的宁宇,甚至来不及卸甲,将前线指挥权交由副将,自己只带着少量亲卫,马不停蹄地直奔炎京皇宫。
“宁珂!你放肆!
父皇尚在昏迷之中,龙体未安,尔等不思同心戮力,共御外侮,却在此刻妄议监国,争夺权位,是何居心?!
你眼里还有没有父皇,有没有大炎的江山社稷!” 宁郢面色涨红,指着他对面的宁珂怒斥起来。
宁珂冷哼:“二弟!此言差矣!
正因父皇龙体欠安,情况紧急,国不可一日无主!
东陵大军压境,军国大事,千头万绪,岂能无人决断?
我宁珂乃父皇长子,于情于理,于祖宗法度,都该由本王暂摄监国之位,稳定朝局,调度兵马,以抗外敌!
难道要等到敌军兵临城下,我等还在这里群龙无首,坐以待毙吗?!”
“你强词夺理!”宁郢气得浑身发抖,“监国之事,自有礼法典章,岂容你在此自封?
父皇早有明诏,立我为太子,便是国之储贰!
纵使需要监国,也当由本宫主持大局,何须你来越俎代庖!
你分明是借机揽权,其心可诛!”
“太子?”宁可嗤笑:“我的好弟弟,父皇何时说过立你为储了,更何况谁又能证明这件事的真假?
难道你想说是父皇亲自跟你说的???”
“你!!你简直强词夺理!!!”宁郢面色涨红,宁珂这话明显就是堵死了自己的后路,就算真的是宁陾说的,他现在也没办法再说出口了!
宁珂见状很是满意:“二弟,你有何德何能堪大任?
如今国难当头,需要的是一位能稳定人心、决断大事的强权人物!
你问问这满朝文武,是愿意跟随一个优柔寡断的二皇子,还是愿意效忠一位能够力挽狂澜的监国大皇子!
再说立长不立幼乃是规矩!”
他话音一落,殿内立刻有部分官员出声附和:“大皇子所言极是!
国难当头,当立长立贤!”
“是啊二殿下,如今局势危急,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啊!”
“请大皇子以江山社稷为重,暂摄监国!”
当然,也有忠于宁郢的老臣厉声反驳:
“荒谬!储君之位乃国本,岂容轻易动摇!”
“尔等这是在逼宫!是乱臣贼子!”
“二殿下名正言顺,这些人大家看不出来吗???
陛下一直都是把二皇子当储君培养,谁敢不服!”
双方争执不下,声音越来越大,场面几乎失控。
一些中立派官员则面露忧色,低头不语,整个金銮殿乱哄哄如同市集,哪还有半分平日的庄严肃穆。
宁郢是宁陾培养的接班人那是谁都知道的,可现在陛下昏迷不醒,这种事情他们哪里敢多说,自保才是上上策........
“大哥!!!”宁郢一时气得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你....你们!”
宁可见状,眼中闪过一丝得意,正欲再步步紧逼。
“都给我住口!!”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殿外一声厉喝!
这声怒吼,瞬间压过了殿内所有的嘈杂!
众人骇然望去,只见殿门口,一身风尘、甲胄未卸的镇南王宁宇,正大步流星地闯入殿中。
“王.....王叔!”宁郢如同见到了救星,声音带着委屈。
“王叔!”宁可也是面色微变,下意识地收敛了几分气焰。
群臣更是纷纷躬身行礼,噤若寒蝉:“参见王爷!”
宁宇根本无视那些行礼的官员,来到宁可面前抬手就是一巴掌!!!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宁珂的脸上!
这一巴掌力道极重,宁可猝不及防,被打得一个趔趄,脸颊瞬间红肿起来,他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宁宇,眼中充满了羞愤:“王叔.....”
“闭嘴!”宁宇面色阴沉,“你们两个逆子!
还有你们这些臣工!
陛下尚在,只是昏迷!
外面东陵大军压境,兴龙关已破,颜无双几万精锐都快架到脖子上了!
你们竟然在这里为了一个监国的虚名,吵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
他目光扫过那些方才附和宁可的官员,吓得他们纷纷低头后退。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啊?!”宁宇怒声道:“是嫌我大炎亡得不够快吗?!
是怕凌不凡和颜无双找不到机会将我大炎一举覆灭吗?!”
他再次指向宁可,痛心疾首:“还有你!
宁珂!你是父皇的长子!
不想着如何为父分忧,为国御敌,却在这里带头逼宫,争夺权位!
你的孝道何在?!
你的忠义何在?!
大敌当前,理应以国事为重,以抵御外患为先!
你这般行径,与自毁长城何异?!
你告诉本王,你是不是怕我大炎不亡?!”
宁宇的连番怒斥,如同冰水浇头,让宁珂瞬间清醒了几分,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和羞愤交织,捂着脸不敢辩驳。
宁宇又看向宁郢,语气稍缓:“宁郢!
你是储君,当此危难之际,更应稳住心神,团结朝臣,示天下以静,而不是与兄弟在朝堂之上争执不休,徒惹人笑!”
宁郢被说得低下头,讷讷道:“王叔教训的是,侄儿知错了。”
镇南王的突然出现瞬间镇住了混乱的朝堂。
方才还吵嚷不休的双方,此刻都哑口无言,殿内只剩下宁宇粗重的喘息声和一片死寂。
宁宇看着眼前这群不成器的子侄和心思各异的臣子,又想到前线岌岌可危的局势和昏迷不醒的皇兄,一股巨大的悲凉和疲惫涌上心头。
“即刻起,封锁皇宫,严禁任何人打扰陛下静养!
朝中一应事务,暂由本王与几位内阁辅臣共同商议决断,太子殿下从旁协助,以备咨询!”
“所有官员,各归其位,全力筹措粮草,安抚民心,支援前线!
再有敢妄议监国、煽动朝局者,视同叛国,立斩不赦!”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宁珂身上:“回府闭门思过,无诏不得出!”
说完,他不等任何人反应,一甩披风向后宫方向走去,他必须立刻去确认宁陾的真实情况。
方才还争执不休的双方,无论是宁珂及其党羽,还是支持宁郢的臣子,都被这位沙场归来那凛冽的杀气震慑。
宁珂捂着脸,感受着颊上火辣辣的疼痛和周围投来的各异目光,羞愤难当,却不敢再发一言。
此刻这个手握重兵的王叔,绝非他能够抗衡的。
他狠狠地瞪了宁郢一眼,在宁宇亲卫的护送下,灰溜溜回府思过去了。
那些先前附和宁珂的官员更是噤若寒蝉,纷纷低下头,恨不得缩进地缝里,再不敢提什么立长立贤.......
宁郢看着王叔雷厉风行地稳定了局势,心中五味杂陈,既有被解围的庆幸,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没想到看似复杂的事情,就这样被自己的王叔说了句给摆平了........
他对着宁宇的背影躬身道:“侄儿谨遵王叔之命,定当竭尽全力,稳定朝局,共御外敌!”
宁宇脚步未停,只是背对着他摆了摆手,身影迅速消失在通往内宫的方向。
宁宇离去,留下满殿文武面面相觑,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几名忠于宁郢的老臣悄悄围拢过来,户部李文渊忧心忡忡道:“殿下.......
镇南王此举虽暂时平息了争端,但他...如今手握十万雄兵,又挟雷霆之势归来,威望无两。
若他存了别的心思,借此机会....
这皇位,只怕.....”
另一名官员也接口道:“是啊殿下,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王爷毕竟是先皇嫡长,论身份并非没有可能。
他将大皇子囚于府中,又总揽军政大权,殿下您虽名义上协助.....”
比起这个王爷,威望终究是差了点......
宁郢听着臣子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担忧,反而抬手止住了众人的话语。
“诸位大人的心意,宁郢明白。
值此国难当头,东陵大军压境,社稷倾颓在即,我大炎已到了生死存亡之秋!
个人权位,与江山社稷、宁氏宗庙相比,轻如鸿毛。”
“王叔乃国之柱石,沙场宿将,此刻唯有他,方能凝聚军心,抵挡颜无双兵锋!
若他真有能力挽狂澜于既倒,拯救大炎于水火,即便他真有那心思,只要是为了大炎,这皇位,他若要,我让与他又何妨?!”
“殿下.....殿下仁德!臣等惭愧!”老尚书声音哽咽,率先跪伏下去。
......
“陛下情况如何?”宁宇向外面的侍卫皱眉道。
而外面的侍卫只是低着头没有应答的意思.......
“都下去吧......”宁宇屏退左右,独自一人踏入宁陾养病的寝宫。
宫内药香弥漫,烛火摇曳,将宁陾那张枯槁的面容映照得忽明忽暗。
他靠坐在龙榻之上,身上盖着明黄的锦被。
“皇兄!”宁宇几步抢到榻前,单膝跪地:“您醒了!?
臣弟回来了!”
宁陾抬手虚扶:“大哥不必多礼,坐下说话。”
宁宇依言起身,在一旁的锦墩上坐下,紧紧握住宁陾枯瘦的手:“皇兄,您感觉如何?御医怎么说?”
宁陾摇头:“油尽灯枯之感罢了。
他们除了让朕静养,还能说什么?
此战是朕输了,一败涂地.....
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宁宇连忙为他抚背。
待宁陾喘息稍平,宁宇问道:“皇兄,您既已苏醒,为何.....为何不主持大局?
朝堂之上,宁珂与宁郢争执不休,几乎酿成内乱!
如今国难当头,正需您稳定人心啊!
大炎还没有彻底输!
只要皇兄您在,我们就有主心骨,就还有希望!”
宁陾静静地听着,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他望着帐顶喃喃道:“朕.....是故意不现身的。”
“什么?”宁宇一怔,不解其意。
“郢儿.....是朕一手培养的储君。”宁陾的声音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朕给了他名分,给了他历练的机会.....
可这次,他让朕很失望。”
“面对宁珂的逼宫,他虽有据理力争之心,却无果断处置之能,手段还是太软了,心性也不够狠。
朝堂纷争,岂是光讲道理就能平息的?
他若真有魄力,就该当机立断,拿下宁珂震慑宵小,而不是与之陷入无谓的口舌之争,几乎让朝局失控.....”
宁陾叹了口气:“朕放任不管,就是想看看,在这最后关头,他能否靠自己,跨过这道坎。
可惜,他还是需要你来替他收拾残局。”
宁宇闻言,心中巨震,没想到皇兄在病榻之上,竟还在用这种方式锤炼太子。
“皇兄,郢儿他还年轻,需要磨炼.....”
“磨炼?”宁陾一阵咳嗽,“咳咳....
朕最缺的就是磨炼!”
他猛地抓住宁宇的手:“大哥,朕....快不行了!”
“皇兄!您别胡说!”宁宇心头一紧,急忙道,“您定能逢凶化吉!
当年国师宁真不是为您批过命,说您至少还有二十年阳寿吗?
您要挺住啊!”
听到这话,宁陾脸上非但没有丝毫慰藉,反而露出近乎自嘲的惨笑。
“二十年....呵呵....
大哥,你可知道.....宁真当年说的原话是什么?”
宁宇摇头,他当年并未亲耳听闻。
宁陾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仿佛在回忆那段早已尘封的隐秘:“他说陛下之寿,若分昼夜确确实实,还有二十年。”
宁宇先是疑惑,随即仿佛想到了什么......
分昼夜?!
难道宁真的意思是.....
宁陾看着兄长骤变的脸色,知道他已经明白了,他缓缓闭上双眼,声音轻得如同梦呓:“时也命也,怨不得人.......”
宁宇闻言,急忙俯身紧握住宁陾的手:“皇兄!您定能挺过去!
臣弟已率军回援,必能稳住战线!
大炎国祚绵长,岂会亡于此刻?
您万不可作此灰心之想!
就算再不济,您还有十年的寿命啊!”
宁陾缓缓摇头,浑浊的眼中是看透一切的悲凉与疲惫,他反手用力抓住宁宇的手腕,枯瘦的手指几乎要嵌进兄长的肉里:
“挺过去?
大哥,朕的身体,朕自己知道。
已是灯枯油尽,回天乏术了。
我那时或许确实有十年光景,然而李长春只身赴会,将我大炎的宗师杀了个十不存一,更是连国师宁真也为了保护朕.....折损其中,炎京几乎一半被毁!!
这一次的事情至少再折损朕一半寿元,后又因凌不凡设局,区区白纸换我大炎那么的真金白银!
朕不甘心!!!
朕布局多年才看见一线生机,引天人教与东陵入彀,欲借此一举扫清国内沉疴积弊,为我大炎换来一个海晏河清的将来!
奈何.....奈何天不佑我大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