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木开裂,木屑纷飞,咔嚓嚓断裂声中,一根断枝哗啦啦坠落下来。
砍完一根,便继续砍伐第二根。
一边伐木,一边唱着山歌,汉子挥汗如雨,丝毫不知疲倦。
不知不觉中,日落月升,已是黑夜。
却见这汉子依旧在丁丁伐木,日以继夜。
滋!
远处星火亮起,紧跟着,火炉点燃,熟悉的茶香再度飘了过来。
桑北并没有看那煮茶的俊朗青年一眼,一手抚摸大猫,一边看那汉子在黑夜中伐木。
大猫露出万分畏惧之色,口中连连发出低沉呼噜声,却丝毫不敢挣扎。
桑北的手不知在何时开始流血,鲜血顺着大猫的毛皮纹路渗透进去,使得这头大猫一点点拱起背脊,血红的瞳孔死死看向伐木者,发出挑衅的低吼。
空山幽幽,伐木丁丁,桑北的衣服嗤嗤开裂,露出了满布疤痕的肌肤,疤痕裂开,鲜血汩汩涌出,于此,那袭来的无形的伤害也被一点点抵消掉了。
桑北目不转睛看着伐木汉子,看的很仔细,不放过任一细节。
咕嘟咕嘟的煮茶声在山林间远远传来,砍伐汉子不禁皱了皱眉头,当的将斧头斩入树干,探手一抓,那个滚烫的茶壶已然被他隔空抓来,引颈一吸,茶壶中水汩汩涌出,看似很小,却接连不断,不见干涸。
那汉子一气喝了半柱香的工夫,方才满意的擦了擦嘴角,将茶壶抛了回去,道了声也还将就,毫不答谢,继续伐木。
就见那煮茶青年一身精气神仿佛耗尽,脸色苍白,气若游丝,眼前一口小小火炉中的火焰摇曳不定,几乎要熄灭了。
伐木丁丁,清脆的声音在月夜山林中回响。
咔嚓一声,托着火炉的几案断开一道裂纹,眼见得就要彻底崩溃。
煮茶青年探手按住几案,断开的裂纹生生合拢起来。
然而,那种无形的破坏之力不断斩入几案,断裂声中,几案上的裂纹越来越多,甚至于波及到了那口火炉和茶壶。
形势岌岌可危。
青年伸出手指于虚空中一捺,就见那一弯月牙中射出一道银光,直入那张几案,几案的裂缝再度合拢起来。
与此同时,就见那伐木汉子冷哼一声,狠狠斩落一斧!
煮茶青年顿时闷哼一声,口吐鲜血。
伐木丁丁,声声入耳。
煮茶青年连连吐血,此刻那张几案上出现的裂纹多达百处,可谓伤痕累累。
他欲凭借道境反击,然而敌人占尽天时地利,他根本无法扭转被动局势,唯一的解决之法,便是退走。
然而他慕容岂是逃兵?
一声怒吼,精血蒸发,一口火炉中升腾起火焰,咕嘟咕嘟的冒泡声再度响起。
岂知,那伐木汉子的砍伐速度骤然加快,急促的砍伐声犹如利剑,穿透了慕容辛苦经营的道境,清脆的断裂声传来,分明是那口火炉和茶壶同时发出的断裂之音。
慕容口中鲜血泉涌,他如何不知道敌人在逼迫他退走。
即便退了,侥幸逃生,却也无疑毁灭了自己的希望,这样活着,生不如死!
慕容蓦然站了起来,那口破损的几案也被他抓到了空中。
月光倾泻如水,和慕容的鲜血混在一起,化作精纯之力注入火炉,使得火炉再度熊熊燃烧。
咕嘟咕嘟声接连不断。
那燃烧的火焰,烹煮的茶水,此刻已然和慕容的肉身牢牢绑定。
慕容死死盯着伐木汉子,另一只手当空拍落!
上空银月如刀,只轻轻一晃,一道剑痕撕裂长空。
“小子,钓月峰了不起吗?给你机会不走,莫怪我了!”
斧头落下,咔嚓一声,深入主干。
与此同时,空中那道剑痕已被击碎。
慕容张开嘴巴,想要怒吼,只是力有未逮,此刻也只有束手待毙的份了。
便在此刻,一串更为响亮的咕嘟咕嘟声传来。
慕容暗淡的眸子骤然一亮,道境释放,已然和对方传来的声响发起回应,激发共鸣,声音越来越大,回荡虚空。
伐木汉子目光冷厉看向桑北哼道:“倒是小看你了!若不能击败你这两个小辈,老夫这木头不砍也罢!”
坎坎斩伐之音愈发铿锵,震彻山林。
桑北的周身燃烧起熊熊火焰,其实那火焰,既是火,也是剑,以肉身为壶,气血为茶,烹煮于天地之间,咕嘟咕嘟作响。
生死关头,慕容以鲜血祭道,以道煮茶,飨月,月光如水,清洗长空。
“赤焰峰,杨柳坞?有意思,不过,要挡住我的斩伐还不能够!”
伐木声声,越来越快。
伤口迸裂,鲜血泉涌。
笼罩周身的火焰越烧越旺。
“饮鸩止渴,苟延残喘,作为祭品,也还不错!”
斧头飞落,自长空斩下,木屑纷飞。
诡异的是,便连天空中那一弯月牙也变得愈发清瘦,仿佛也被那一道道斩落的斧光,一点点削去了形容。
慕容形销骨立,看去已至山穷水尽的地步。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我只乐一壶茶,茶尽,人亡,只不过,即便你再强,那最后一击,也是玉石俱焚!”
月牙愈发消瘦,纤细如弓。
呼的一声,裹挟风雷。
慕容寻声望去,就见那枯瘦青年手中已握着一把残缺的斧头,犹如张开的狼口,咬了出去。
斧头牵动天地,也牵动了自身血脉,落下的一刻,并非斩向敌人,而是斩向自身。
欲伐天,先伐身。
渐欲枯竭的血运犹如潮汐上涌,慕容忍不住发出一声长啸,他竟然无法控制自身的血运,强势注入那一口茶壶中,汩汩翻滚。
“大荒巫道?不错,不错,这却是意外之喜,今日我却要会会,势必要弄出个结果!”
伐木汉子眸中浮现兴奋之色,斧头斩落,如臂使指,精细入微。
桑北一斧一斧,斩入肉身,鲜血涌出,早已被火焰舔舐干净,水火既济之态,为他提供了强大的疗伤助力,使得他可以全身心的展开传自巫常的屠天斧法,凌迟肉身。
说是凌迟肉身也没有错。
其实是在凌迟那棵星魔古桑。
斩掉的是陈腐和瑕疵,斩开的是羁绊和枷锁,同一时刻,鲜血化火,烹煮肉身,为这棵古桑提供了无尽滋养。
伐木丁丁,铿锵回应。
茶声汩汩,烹煮天地。
两种道境此刻不仅毫不违和,反而相得益彰。
原本是那汉子在故意加快砍伐节奏,借以扰乱对方,随着双方交锋不断深入,不知不觉中,汉子斩伐的节奏渐渐慢了下来。
砍伐声融入烹煮之声,在虚空中远远回荡。
月落星沉,黑夜在悄然中,一点点褪去外衣,晨曦之光点亮了天边。
此刻,慕容面前的炉中火已然熄灭。
他是个讲究的人,早将破损的衣物换去,恢复了往常飘飘然的风姿。
岂知他昨夜已然在生死边缘,走了数个来回。
放眼望去,就见那枯瘦青年仿佛无事一般,静静盘坐在那里。
那只山猫正匍匐在一隅,啃食着不知从哪里捕获来的一头猎物。
日头渐高,烟雾散去,大地之上一片光明。
就见那汉子依旧在不停砍伐,不舍昼夜,口中哼着自得其乐的歌声。
只不过对方的砍伐已然毫无攻击性,看去正如普通的樵夫劳作,一斧一斧,融入汗水,浸透着风霜。
桑北站起身来,拍拍那头山猫的脑袋,道:“去吧,去属于你的世界,追逐你该追逐的东西去吧!”
山猫呜咽数声,不停摩挲着桑北的腿脚,似乎颇为不舍,最后咆哮一声,于几个纵跃之中,消失不见了。
桑北犹如闲云野鹤,在山林间盘桓。
伐木汉子远远看了看桑北的背影,叹息道:“这片伐界不知葬送了天下几多英雄,要想征服,谈何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