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妒与我并肩坐着,他身上有一种清甜香味。
我想我应该是在某处闻到过这种气味的,只是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但让我莫名很开心。
就像是闷头做了一天的数学题,正巧在解完最后一道难题的时候,夕阳斜斜地透过窗子洒进来。
我抬头瞄了傀妒一眼,发现他正在垂眸很认真地盯着我裙子的金丝暗纹看。
红色映在他脸上,他的脸如同晚霞一般好看。
“这个颜色很适合你”,傀妒勾唇笑着,“以前从未看你穿过这么鲜艳的颜色。”
我点了点头,布料上的暗纹印在手掌的皮肤,凹凸不平的触感,让我有些联想到了小时候。
那个时候,一年也买不了几次新衣服,一般都只能期待过年前的采买。
奶奶很宠爱我,每次都带着我赶寒假第一天的最早一班车去县城,笑眯眯地陪着我逛一天。
那个时候,我也是喜欢鲜艳颜色的,特别是粉红色,因为班里漂亮的小女孩都有粉红色的漂亮衣服和发夹。
但是粉红色不如灰黑色、藏青色耐脏,脏了奶奶就要在大冷天用盆接水在院子里给我洗衣服。
我不舍得奶奶的手受冻,所以就算再喜欢,我也装作不喜欢的样子躲开。
直到一年,我和奶奶都看上了一件外套。
那是一件藕粉色的外套,利落的剪裁,合适的尺寸,恰到好处的流苏花边,真的很适合小女孩。
我第一次穿上这件外套,几乎立刻就忘记了伪装不喜欢,开心地对着镜子转了好几圈,奶奶当即付钱买下了这件衣服。
我后知后觉地拒绝,奶奶却十分知晓我的顾虑,不停地安慰我。
我到底心里还是欢喜的,抱着外套睡了一个晚上,简直爱不释手。
只是这份欢喜在开学第一天就被兜头浇灭——
作为被同学嘲笑讥讽的存在,我身上所有与平时不同的鲜艳,都会作为他们口中的笑料。
我不理解他们的恶意,却能感受得到,所以那件衣服被我压在衣柜最深处,再也不得见天日。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从内心深处抵触鲜艳夺目的色彩,直到我搬去盼寻院。
薄从怀很喜欢给我买衣服和饰品,不拘于什么品牌材质,只要他觉得适合我的,他都会买回来挂在衣柜里。
然后每天像打扮洋娃娃一样给我搭配好衣裤鞋袜和发型饰品,再由衷地夸赞我。
时间久了,我竟然没有发觉自己的观念慢慢被他改变,开始慢慢接受不同的自己。
想到这里,我不禁勾起唇。
薄从怀的温柔和细心总是藏在一些不起眼的小事上,可能平时我总是忽略,但在某一刻我才会幡然醒悟,原来他已经努力给我创造一个像童话故事一般美好的乌托邦世界。
“在想什么?”
傀妒的声音突然打断我的思绪,我一时没有控制表情,微笑着呆呆地抬眸去看他。
傀妒的目光本来是直视着我的眼睛,后来又慢慢向下转移到了我的唇边。
我以为自己唇边有什么脏东西,不自信地抿住唇,“你看什……”
话还没说完,傀妒突然伸出手,一根手指点上我的唇边,
“姐姐你知道吗,你这里有一个小梨涡。”
他这一下向前探了身子,靠过来,我能闻到他身上的清甜味道更加浓烈,霸道地包裹了我的嗅觉。
这一瞬间的冲击感,让我猛地想起了有关这个味道的回忆,那是我童年时期不可多得的美好记忆。
在我中学的时候,班里来了一个转校生。
转校生比我们都大一岁,他父母从省城打工回来,攒了些钱,在村里整修了房子,又开了一家小卖部,转校生也被父母从隔壁乡的亲戚那里接了回来。
转校生长得比班里最高的男同学还要高出半个头,额前的发垂下来,从正面看刘海会遮住眼睛。
因为他下半张脸棱角分明,所以显得十分冷酷。
他喜欢打篮球,喜欢短跑,还喜欢跳高跳远,很快就成了孩子堆的领头者。
最开始,他被安排坐在我旁边。
我虽然从来不和他说话,但是在他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在他用书本给自己扇风的时候,我总是能闻到他校服上的那股香味。
那股香味,区别于少年荷尔蒙的味道,反而像阳光一般温暖,像春风一般温柔,如清泉般清冽。
我们左右坐了一学期,不知道是什么契机,他注意到了我。
我抬头看黑板,余光能看到他在观察我。
所以我转头,带着不善的疑惑与他对视,而他的目光却不似我想象的那般,没有审视没有贬低,反而像动物一般单纯。
发现自己的注视被当事人发现,他很窘迫地收回目光转回头,做了一连套的假动作。
这节课下课,我收到了他传来的小纸条,我没打开,直接起身扔到了身后的垃圾桶里。
然后放学,他拦住了我。
我抬着头看他,面无表情,语气甚至有些不耐烦,“你有什么事吗?”
“我,我…”,我从来没注意过他讲话,难不成是个结巴?
我没闲心研究一个毫无关系的同学是否结巴,偏了偏肩膀就要侧身离开,
“如果没事的话请你让开,我要回家做作业了。”
“我,我是想说”,他又开口了,原来不是结巴。
我又抬头,看到他头发中露出了一小块红得要滴血的耳朵。
“我想和你道歉,我今天不是故意要盯着你看的。”
“哦”,我觉得很没必要,所以也不放在心上,直接离开。
他追了上来,语气自然多了,“沈同学,你学习很好。”
我没理他,他继续说,“你可不可以帮我补习,我想期末进步到班级前二十,给俺娘一个惊喜。”
我停住回过头,他搓着头发,整张脸都开始发红。
他理科不错,语文和英语出奇的差劲,我并不想和他多沟通,只是答应把笔记借给他看,他欢喜成了一个幼稚的小孩。
后来,还未到期末,他父母经营不善,又去了省城,把他留给了他的爷爷。
他不再借笔记,身上也再也没了那种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