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美枝去新加坡之后,原本住了八个人的宿舍里现在就只剩下五个人了:时可意,上官敏,第五美洁,袁蕙蕙,胡丽萍。邹忽兰去年春节结婚前就搬离了宿舍,婚后上了不到半年班怀孕后便辞职了。潘艳南前不久国庆节结婚了,结婚后她也辞职了,跟着香港老公回香港生活去了……宿舍空阔了,姐妹五个便重新布置了一下,上官敏搬到了主卧原傅美枝的下铺,第五美洁也把架子床搬到主卧,她俩和时可意住一间。王丽萍则搬到了次卧,和袁蕙蕙住一间。把客厅架子床折了之后公司后勤收走了,客厅便空了出来,姐妹们活动的空间便大了许多……
这天晚上,姐妹五个洗漱完后在客厅边看电视边聊天,LEd节能灯发出柔和白晰的晕光,和电视机屏幕发出的蓝光在客厅里融合闪烁。
时可意盘腿坐在沙发垫子上,手里捏着一包开了口的薯片,眼睛却不在电视节目上。她环顾四周,宿舍重新布置后确实宽敞了不少,三张架子床被搬走后,客厅终于有了像样的活动空间。
“你们说,美枝现在在干嘛呢?新加坡那边时间和深圳是一样吗?”时可意清脆的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上官敏正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闻言停下了动作:“新加坡比我们快一小时,她现在应该睡觉了吧。”她走到时可意旁边坐下,身上的沐浴露香味淡淡地飘过来。
第五美洁从厨房端着切好的水果出来,放在小茶几上:“我昨天还梦见她了,梦见她穿着空姐制服,在机场跟我们挥手。”她拿起一块苹果,咬了一口,“醒来才发现是梦,想想真是好笑,竟然做了一个这么不搭边的梦。”
袁蕙蕙蜷缩在单人沙发上,抱着膝盖:“我到现在还是想不通,她为什么非要走那么远。就为了一个月多那几千块钱?”她的声音里带着不解。
胡丽萍正在涂指甲油,头也不抬地说:“新加坡工资高啊,听说那边普通服务员一个月都能拿一万多人民币。美枝她是李总邀请过去当财务总监的,工资肯定更高,只怕是拿年薪的哟。”
“可是她老家那个男朋友怎么办?听说谈了六七年啊,就这么分了?”袁蕙蕙皱起眉头,“要是我,可没那个勇气。”
时可意想起傅美枝临走前那个晚上,她们挤在一张床上说了整夜的话。傅美枝的眼睛在月光下亮得惊人,她说:“可意姐,人生嘛不如意之事常十之八九,有时候必须为自己活一次。”
“感情这种事,外人说不清的。”上官敏把毛巾搭在肩上,“美枝有她自己的考虑吧。”
电视里正在播放一部新加坡的旅游宣传片,蓝天碧海,高楼林立。五个女孩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盯着屏幕。
“看,说不定美枝现在就在这个地方呢,这风景真漂亮。”第五美洁指着电视里鱼尾狮喷水的画面。
袁蕙蕙叹了口气:“我还是觉得可惜。她男朋友多好啊,每次寄东西给她还捎带着给我们寄兰水特产。”
“好归好,但现实问题摆在那里。”胡丽萍吹了吹刚涂好的指甲,“她男朋友在老家乡里开诊所,挣不了大钱,买不起房结不起婚。更别说这次美枝她妈住院抢救,医疗费二三十万,他也出不起啊。”
时可意想起傅美枝收拾行李时那个决绝的背影,还有她说的那句“我不想一辈子活在等待里”。当时宿舍里其他人都去上班了,只有时可意因为调休在宿舍,和傅美枝说了好久的话。
“你们知道吗?”时可意犹豫了一下,“美枝走之前,跟我说来深圳这两年她其实早已感觉和男朋友之间有了差异。”
“什么?”袁蕙蕙惊讶地坐直了身子,“她从来没提过啊。”
上官敏若有所思:“难怪她有时候偶尔会显得郁郁寡欢。”
“她男朋友知道吗?”第五美洁问。
时可意摇摇头:“这种私人事情怎么说,人都会有感觉的,现在应该知道了吧,美枝寄出的信今天他应该收到了吧。”
客厅里一时沉默下来,只有电视机里传来的欢快音乐声。
“所以她是想通了才去新加坡的?不是因为感恩那李总的救母之恩?”袁蕙蕙的声音有些发抖,“那她男朋友看到分手信估计会很受伤了,太猝不及防了……”
“六七年的爱情说断就断。”胡丽萍接话,语气里说不出是佩服还是责备,“美枝也真够狠的哈。”
上官敏突然笑了:“我倒觉得她挺勇敢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然后去争取,有什么不对?”
“但这不是太突然了吗?一点征兆都没有就提分手了,”袁蕙蕙反驳,“如果是我男朋友这样对我,我会心碎死的。”
第五美洁看着袁蕙蕙激动的样子,想起自己咸阳老家那个男友。每次打电话,没话说了,都不舍得挂电话,她还会要他唱歌给她听,一唱就是一两个小时,直到诺基亚3310手机电板发烫最后关机才停。
“每个人选择不同吧。”第五美洁打圆场,“美枝她可能觉得这是对自己负责。再说,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我们外人怎么评判都不公平,合不合适只有自己才知道。”
“我只是觉得……六七年的感情,说放弃就放弃了……”袁蕙蕙的声音低了下去。
上官敏拿起遥控器调小了电视音量:“蕙蕙,你和你男朋友是大学同学,感情基础不一样。美枝和她男朋友是同乡,是初中开始相识相爱的,更像是青梅竹马……”
“我听美枝说过,”时可意插嘴说道,“美枝曾说过,她男朋友希望她能辞职回老家,可美枝不想放弃深圳的工作,矛盾早就有了。”
胡丽萍突然拍了下大腿:“我想起来了!今年三月还是四月美枝有一天收到老家的来信,那天晚上她饭也没吃,我还看见她似乎哭了乎,莫不是是因为这事。”
时可意点点头。那天晚上从不喝酒的傅美枝喝醉了,抱着她哭诉:“他说我不回去就是变心了,说我被大城市污染了……可我凭什么要放弃一切?我回去兰水能干什么?”
“唉,女人真难。”第五美洁叹气,“回老家吧,不甘心;留在大城市吧,又被说不安分。”
“所以美枝她选择了第三条路。”上官敏总结道,“去一个更远但更好的地方。”
袁蕙蕙抱着抱枕,下巴搁在上面:“我还是觉得……太冒险了。万一在新加坡过得不好呢?举目无亲的……”
“至少她尝试过了。”第五美洁轻声说,“不像我,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
四个女孩齐刷刷看向第五美洁。她平时很少谈自己的事,总是安静地听别人说。
“美洁,你怎么了?……”上官敏欲言又止。
第五美洁笑了笑:“没什么,就是突然有点羡慕美枝的勇气罢了。”
胡丽萍凑过来搂住她的肩膀:“洁姐你才26岁,急什么?美枝那是因为妈妈生病住院被逼到墙角了才破釜沉舟的。”
“我虚岁28了。”第五美洁纠正道,“而且……我男朋友也在催我回老家。”
这个消息像炸弹一样在客厅里炸开。
“什么时候的事?”
“你什么时候交的男朋友?”
“是我们认识的人吗?”
面对七嘴八舌的提问,第五美洁有些招架不住:“不是,他是我老家的高中同学,他当兵了,我们认识很多年了,不过交往才一年吧。去年他转业回老家工作了,想让我回去。”
袁蕙蕙皱眉:“他让你放弃这边的一切回老家,你回去后有工作吗,他怎么不为你考虑考虑?”
第五美洁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撕着薯片包装:“他说……女孩子在外面漂着不是长久之计……”
“放屁!”袁蕙蕙难得爆粗口,“他这是大男子主义。”
时可意拍拍第五美洁的手:“别想那么多,你只要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你看美枝,她就是太清楚自己要什么,才做出选择的。”
胡丽萍却小声说:“可是……如果一个人真的很爱对方的,牺牲一点也不是不可以吧……”
“丽萍!”袁蕙蕙翻了个白眼,“你这种想法就是被洗脑了!凭什么总是咱们女人牺牲?”
“我不是那个意思……”胡丽萍委屈地辩解,“我只是觉得感情需要经营,该牺牲时总得有一方牺牲。”
眼看争论要升级,第五美洁赶紧说:“好了不说这个呢,我还没决定呢。其实我也在考虑,即使不嫁他,我也舍不得离老家父母太远。”
……
电视里的节目已经换成了深夜新闻,时间不知不觉到了十一点半。
“该睡了,明天还上班呢。”时可意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姐妹们陆续起身,收拾茶几上的零食和水果。时可意帮忙把垫子叠好,突然发现沙发底下露出一个纸角。她弯腰捡起来,是一个信封。
“这是什么?”她翻过来看,上面写着傅美枝的名字。
“好像是美枝落下的。”上官敏凑过来看,“放她以前抽屉里吧。”
时可意点点头,拿着信封走向主卧。傅美枝的抽屉还保留着,里面零零散散放着一些她没带走的小物件。时可意拉开抽屉,准备把信封放进去,却发现抽屉里有一个小盒子,盒盖半开着,露出几张照片的一角。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轻轻打开了盒子。最上面是傅美枝和男友的合照,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照片边缘已经泛黄。下面压着几张纸,时可意小心地抽出来,发现是新加坡公司的录用通知书和几封手写信。
信纸上的字迹很潦草,像是匆忙写就。时可意本不该看,但好奇心还是驱使她读了几行:
“……我们分手吧……别怪我,你好好保重,再见!……”
这是傅美枝写给韦勇的分手信的草稿,她忘了处理。时可意想起傅美枝临走前那个平静的表情,原来背后竟藏着这样的决裂。
“可意,”上官敏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你没事吧?”
时可意慌忙把信塞回去,关上盒子:“没事,就是……看到美枝遗落的一些东西,有点想她了。”
上官敏走进来,看到时可意手中的照片,叹了口气:“感情这种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们觉得可惜,说不定对美枝来说是解脱。”
时可意点点头,把信封放进抽屉,轻轻推上。傅美枝的选择突然变得无比清晰——不是不爱,而是更爱那个敢于追求的自己。
关灯前,时可意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抽屉。在这个八人变五人,又将不断变化的宿舍里,每个女孩都在寻找自己的路。而傅美枝,不过是走得比她们都早,都远了些。
夜深了,宿舍渐渐安静下来。时可意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思绪却飘得很远,此时此刻她真的很想她那远在兰州的男友无恙了,很想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