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坡上,一排排长廊式的草棚已经搭起了大半,秸秆和茅草扎成的顶子虽不算精致,却足够挡住风雨。
这些都是附近几个里长带着当初叛军手里的流民搭建的,立柱用的是山里砍来的杂木,地面铺着厚厚的干草,看着就透着股实在劲儿。
三万流民涌到坡下时,望着这些初具模样的窝棚,不少人眼圈都热了。
一路上不是蹲破庙就是睡野地,逢着雨天更是抱着行李在泥里打滚,哪见过这样整齐的安置处?
有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忍不住抹了把脸,把孩子往怀里紧了紧——至少今晚不用再担心孩子冻着了。
杜尚清勒马站在高处,冲张家兄弟扬声道:“张苍你们哥俩带一百人留下照应,登记落户的事明儿再说,先让大伙有个地方落脚。”
张家兄弟齐声应下,刚要招呼人,就见几个汉子从流民堆里站了出来。
其中一个脸上带疤的汉子嗓门亮:“大家伙别愣着!搭棚子搭把手啊!这可是咱自己的窝,早搭好早住进去!”
他以前在村里当过保长,见事麻利,一招呼就有不少人响应。
“这位兄弟说得在理!”
一个里长扛着捆茅草跑过来,额头上还挂着汗,
“人多力量大,加把劲天黑前准能完工!对了,家里有婆娘的,能烧火做饭的,去东边灶台那边搭把手,今晚管够杂面糊糊,管饱!”
“还有饭吃?”这话一出,流民堆里顿时起了骚动。
好些人摸了摸早就空了的肚子,眼睛都亮了。
有几个妇人立刻应声:“俺去!俺会烧火!”“俺也去,俺带了点粗粮,能掺进去!”
一时间,西坡上像是炸开了锅。
男人们扛着杂木往棚子那边跑,有的递材料,有的捆草绳,带疤的汉子指挥着大家分地段干活,倒也井然有序。
女人们则三三两两地往东边灶台走,有人捡柴,有人刷锅,很快就升起了袅袅炊烟,麦麸和粗粮的香味顺着风飘过来,勾得人直咽口水。
孩子们也闲不住,围着草棚跑来跑去,帮着递些细小的秸秆,累得小脸通红也不喊累。
有个小娃举着一捧茅草跑到娘跟前:“娘,你看!我也帮忙了!”
他娘笑着拍掉他身上的草屑,眼里的愁绪早被这热闹劲儿冲散了。
一名黑壮汉子看见一名矮小的青年正在拖一根圆木十分吃力,赶忙快步上前,一把扛起那根木头。
“哎呦,大哥好力气啊!”
那小子吃了一惊,嘿嘿一笑。
“俺这力气是天生的,木头放去哪里?”
那黑壮汉子瓮声瓮气应着,胳膊一使劲,碗口粗的圆木就被他扛在肩上,脚步稳得像踩在地上的桩子。
矮小青年看得直咋舌,赶紧在前面引路:“就放头里那棚子底下,多谢大哥了!”
木头刚落地,青年就搓着手笑:“大哥这力气,真是没的说!俺叫二柱子,俺也是流民,当年被叛军裹挟来的。
后来杜将军打跑了叛军,就把俺们都留下来了。看大哥这架势,也是一路逃荒过来的?”
黑壮汉子抹了把额头的汗,露出憨厚的笑:“俺叫王铁牛,从北边来的。可不是流民咋的?
家里遭了灾,一路走一路跟着流窜,总算到了这地界。”
他指了指远处忙碌的人群,“看这儿的光景,不像糊弄人的,咱总算能喘口气了。”
二柱子连连点头:“可不是嘛!刚才闻着灶上的香味,俺这心里头啊,踏实得很。
以前在老家,俺也侍弄过木头,等会儿搭棚子,俺俩搭个伴?你力气大扛料,俺来捆绳,保管快!”
王铁牛咧嘴笑出白牙:“中!搭伴干活才有力气。等棚子搭好了,咱找个角落挨着,往后就是邻居了。”
两人正说着,那边里长又喊着分木料,王铁牛扛起另一根圆木就走,二柱子赶紧拎着草绳跟上。
一个壮实如牛,一个灵活如猴,倒也配合得默契。
棚子下的人越来越多,你递我接,说说笑笑,刚才还生分的两批流民,因为这搭棚子的活计,倒像是认识了多年的街坊,眼里的拘谨渐渐换成了热络。
远处灶台上的香味越来越浓,混着新割的茅草味,竟让人觉得心里头热乎乎的。
二柱子一边捆绳一边想:有这样的力气伙计搭伴,有热乎饭吃,这丰水县,怕是真能留住人。
杜尚清站在坡上看着这光景,嘴角忍不住带了笑意。
旁边的护卫队员笑道:“将军,您看这多好,比咱预想的顺当多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
杜尚清望着那些忙碌的身影,“给他们一个安稳的盼头,谁不想好好过日子?
走吧,咱们先回小青山,离开了那么久,你们都想媳妇了吧?哈哈”
夕阳把草棚的影子拉得老长,混着炊烟和人声,西坡上满是热腾腾的生气。
等最后一根草绳捆好,带疤的汉子叉着腰喊:“成了!今晚咱有地方睡了!”
流民们爆发出一阵欢呼,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更有着对安稳日子的真切期待。
东边灶台上,第一锅杂面糊糊已经熬好了,香气漫过整个西坡,暖了胃,也暖了心。
鲤鱼关的城楼不算高,却像道铁闸守着小青山的门户。
放哨的队员扒着垛口,手搭凉棚望了又望,忽然猛地直起身,扯着嗓子大喊:
“队长!是咱的队伍!将军带着咱们的护卫队回来了!”
喊声刚落,负责守关的赵队长已三两步蹿上城楼,腰间的长刀“哐当”撞在石阶上。
他眯眼一瞅,远处烟尘里那面“杜”字大旗正随风招展,可不是杜尚清带着护卫队回来了么!
“快!”
赵队长转身就往下冲,嗓门比锣声还亮,
“搬开关口的拒马,让百姓从侧门出入!其他人抄家伙整队——刀出鞘,枪上肩,都精神点!”
队员们早听见了动静,哪用多吩咐?
几名力大的队员扛着撬棍,“嘿呦”一声就把挡路的拒马挪到了一旁;
剩下的齐刷刷拔出长刀,枪尖在夕阳下闪着冷光,快步在关口两侧站成两排,脊背挺得比城墙砖还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