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军机处的烛火燃到了后半夜。
几份加急战报摊在紫檀木案上,朱砂批注的“白松山解围”五个字格外醒目。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捻着胡须,指尖在地图上的涂山县重重一点:
“杜尚清……此人先前在丰水县治水,便显露出几分章法,如今看来,倒是块领兵的料子。”
旁边穿蟒袍的中年官员颔首:“几十万流民不战而散,既没耗粮,又没损兵,这份手腕,怕是得让兵部记上一笔大功。”
江南,平安府的首富卫家家主正对着战报皱眉。
他指尖敲着算盘,噼啪声里带着几分不安:“什么?散往江南的流民有十几万?
永定州、镇江府都得添乱了……赶紧让账房把城外各地粮仓盯紧些,再给团练加一倍饷银,增加兵力。可别让这些流民坏了咱们的生意。”
管家在旁连声应着,心里却嘀咕:能让几十万流民乖乖分流,这杜尚清,怕是比传闻中更难缠。
西北,铁旗军的军帐里,火把将人影投在帐壁上。
“好个杜尚清!我儿有此结拜兄弟,日后定能辅佐新君。”
老将军把战报拍在案上,笑声震得帐顶落灰,“我就说当年在探马营,这小子能耐就不输老兵,如今果然成了气候!”
他转身对副将道:“传我令,给丰水县送十副战马甲具过去——就说,是铁旗军贺他立了大功。”
而在更隐秘的去处,一间摆满密信的阁楼里,黑袍人展开战报,烛火映着他脸上的刀疤。
“用水利逼退流民,又借分流搅乱江南商路……”
他指尖划过“杜尚清”的名字,冷笑一声,“这步棋走得够狠,看来东南也要变天了。”
说着,他提笔在纸上写了个“查”字,塞进信鸽的脚环——这颗突然冒头的棋子,须得好好掂量掂量。
“联系溢香园蓝夫人,告诉她继续控制粮价,局势尚不明朗,暂缓起事。”
“是。”
一名隐藏在暗处的蒙面人飘身而去。
战报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各方势力的池水里激起层层涟漪。
有人赞叹,有人警惕,有人想拉拢,有人在暗中气得磨牙——那个叫杜尚清的名字,一夜之间,被无数双眼睛记在了心上。
小青山杜家大宅里,阿古捏着密报的手指微微发颤,少年人的眼睛亮得像淬了火。
嘴里不住念叨:“先生这连环计,一环套一环,先是借水势压阵,再许以生路拆势,既解了涂山之围,又给丰水县添了劳力,顺带还能搅动江南……妙!实在是妙!”
他把密报往桌上一拍,起身就想去牵马,“不行,我得去涂山见先生,当面问问他,当初是怎么想到用黑鱼涧的水做文章的。”
刚走到院门口,阴影里突然飘出个人影,低低说了句:“九爷,京里的密信。”
阿古接过密信拆开,越读眉头皱得越紧,最后把信纸往袖里一塞,脚底板在青石板上跺了跺:
“怎么这么急?我大哥不是答应让我游历半年吗?这才刚过三个月,就催着回去?”
他不满的嘟囔着,嘴巴上都可以挂住油瓶了!
“怎么言而无信呢?再说我还想再见逍遥先生呢!他的军事谋略我正想……”
“哎呦爷嘞!”黑影里的人吓得往前抢了半步,声音压得像蚊子哼。
“您可小声些!‘上面’如今处境不同,这话要是传出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抹了把额头的汗,又劝道,“先生家您都寻着了,还怕日后没机会见面?
京里催得那样紧,昭明铁卫都到府城了,这阵仗……定是有天大的事。
您想想,您是他一母同胞的兄弟,如今这局面,他不信您信谁?”
阿古撇着嘴,心里的不情愿堆了满脸,却也知道黑影人的话在理。
他望着涂山的方向,心里空落落的——那盘精妙的棋局刚看到关键处,却要中途离场,实在让人憋得慌。
“罢了。”他往回走,脚步踢踢踏踏带着气,“明日一早就去备马!回府城!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事,比请教先生妙计还重要!”
黑影人这才松了口气,连忙应声去安排,只是看着少年人懊恼的背影,忍不住在心里叹气。
——这位九爷还是太嫩,哪知道京城里的风,早已刮得比白松山的浪头还要急了。
府城西郊的破败老巷子里,一户人家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破旧的窗棂糊着发黄的纸,被院里的哭闹声震得簌簌发抖。
杜潇菱瘫坐在冰凉的土炕上,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粗布裙摆被泪水浸出深色的印子:
“让俺去填房……他都能当我爹了,还是个瘸子!爹娘就忍心把我推进去吗?呜呜呜呜呜”
灶房门口,杜尚风蹲在地上,一言不发,只是呆呆的望着炉灶。
“你懂个啥?嫁去常家那是泼天的富贵!他那嫡长兄在吏部当大官,咱们家要是沾了这光,你爹,你哥明年乡试……”
马氏坐在床边,苦苦相逼。
“乡试乡试!就知道我哥的乡试!他要是想嫁自己嫁去,凭什么让俺去给别人当填房?”
姑娘猛地拔高声音,眼泪糊了满脸,“那常老汉前年死了原配,去年又没了二房,谁知道是不是克妻?我去了能有好?”
小马氏端着的粗瓷碗重重搁在桌上,汤水溅出些在桌面:
“你这丫头怎么说话呢?什么克妻不克妻的,那是人家命好,能娶三回!
常家给的彩礼,够咱家在府城三年的吃喝用度,还能给你爹你哥谋划科举之路——你当这便宜是好占的?”
她往前凑了两步,声音压得又急又尖:“我跟娘劝到口干舌燥,你倒好,还撺掇你哥嫁人?
你哥是要考功名光宗耀祖的,能跟你一样?再说我嫁给你哥,起早贪黑伺候一家老小,图啥?不就图将来能跟着享福?你当妹妹的,就该帮衬一把!”
“我不!”姑娘猛地往炕里缩了缩,死死抓着炕沿,“要去你们去!我就是死,也不嫁那瘸腿老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