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几乎要脱口而出答应的瞬间，她的余光扫到了地脉深处那个正在恢复元气的庞然巨影。
透过熔岩缝隙，她更清晰地看到了堤丰那狰狞无比的一百颗流着涎液的龙头，那布满丑陋鳞片的山岳般身躯，那粗糙如风化岩石颜色污浊混杂的怪异皮毛，那黄浊瞳孔中纯粹毁灭与混乱的意志……
毫无美感，毫无智慧的光辉，只有最原始最野蛮的恐怖。
一股源自女性本能的强烈排斥与生理性不适，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压过了部分燃烧的野心。
成为这样一头怪物的妻子？
与这样的存在结合、孕育子嗣？
仅仅是想象那场景，就让厄喀德娜那融合了绝美仙女容颜与骇人蛇躯的身体，感到一阵莫名的恶寒与退缩。
狂暴的进取心刚刚攀上顶峰，就被堤丰那极具冲击力的丑陋与野蛮外貌，狠狠逼回了原点。
这位深海的狂暴女神并不崇尚原始的蛮横，她也并非什么无知的野兽妖女，恰恰相反，作为古老的海神后裔，她比许多陆地神明更早接触并浸染了一种东西，
那就是由多里斯及其从神们播撒的文明教化与“美育”观念。
海界，尤其是在北海拉底恩岛的文明辐射下，珍珠的温润光泽、珊瑚的精巧结构、海流韵律中蕴含的音乐性、乃至多丽丝等海仙女对仪容的讲究……
这些观念潜移默化地塑造着海族对“美”与“丑”更为细腻的认知。
厄喀德娜自身便是一个矛盾的审美集合体。她极度珍爱并精心维护着自己上半身那美丽的容颜，时常对水镜自照。
然而，与此形成残酷对比的是她那布满暗沉鳞片、粗壮骇人的巨蟒下半身。这源自古老血脉的形态曾是她力量的象征，如今却日益成为她心中一根尖锐的刺。
她厌恶它的粗鄙，厌恶那与上半身极致优美格格不入的原始与丑陋，这种对自身不完美的认知与厌弃，让她对丑陋的事物格外敏感，甚至到了近乎偏执的地步。
因此，当她审视地脉中那山岳般的堤丰时，看到的不是地母神口中的力量具现，而是一场全方位的丑陋盛宴。
盖亚立刻感知到了她的犹豫与排斥，那大地回响的声音立刻变得更加急迫，还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厄喀德娜！不要被肤浅的表象迷惑！力量！唯有力量才是永恒的真实！丈夫的容貌不漂亮又如何？那不过是微不足道的皮囊！”
地母的话语极具煽动力，试图将狂暴女神的价值观强行扭转：“当你的后代手握世界权柄，成为新一代的主宰；当那些曾经轻视你的奥林匹斯众神在你和你子嗣的脚下痛苦呻吟祈求宽恕时，谁又敢议论他们君王的外表？”
“记住，你孕育的将是力量本身！是颠覆世界的权柄！抓住这个机会，否则，你将永远只是深海中的一个徘徊者，一个失败者！”
盖亚的催促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厄喀德娜的野心与骄傲之上。
她猛地咽了口唾沫，喉间干涩，再次鼓起勇气，将目光投向冰岩窟——
“呕……！”
一声源自本能的干呕冲动被她强行压下。
美貌的期待与野蛮的现实，神后的诱惑与结合的厌恶，力量的渴望与审美的底线……对抗在她心中疯狂拉锯，试图撕扯着她的理智。
可厄喀德娜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要跟这样的怪物繁衍子嗣。
恰好此时，堤丰因即将苏醒而扭动身体，几颗相邻的龙头在无意识的痉挛中“嘭”地撞在一起，粘稠腥臭的毒涎被甩出，在空中拉出一道弧线，溅落在岩壁上发出“嗤嗤”的腐蚀声响。
那画面带来的视觉与嗅觉双重冲击，让见惯深海诡异景象的狂暴女神也眼前发黑，胃部翻江倒海，心态瞬间爆炸。
最后一丝试图说服自己的努力，在这极具冲击力的现实面前，灰飞烟灭。
“不……我做不到！”
厄喀德娜猛地后退一步，仿佛要远离那冰窟中传来的气息，她对着盖亚的方向，也仿佛是对着自己内心尖叫，“我拒绝！我绝不要与这样的……这样的东西结合！地母神，你还是找别人吧，我先走了。”
盖亚先是一滞，随即爆发出滔天的暴怒！
在她看来，堤丰是她最杰出的作品，是倾注了她怨恨与心血的复仇之子，是拥有撼动世界伟力的新王。如今，竟然被一个出身深海的妖女嫌弃拒绝？
这不仅仅是拒绝一桩婚事，更是对她这位大地原始神权威的赤裸裸蔑视！
“卑贱的妖女！就凭你也敢嫌弃我的儿子！”
盖亚的怒火从大地深层的四面八方传来，让地上的冰层都开始不安地震动。
“你以为你有选择的资格吗？我给过你荣耀的机会，是你自己不知好歹！”
而就在此刻，堤丰也似乎受到了盖亚的暴怒，睁开眼睛。
“吼！！！”
震怒的盖亚不再试图说服这个见识浅薄的妖女，而是将大地意志化为一道不容抗拒的命令，猛地灌注进堤丰的心智：
“既然你这么不识抬举，那也由不得你了！堤丰，我的孩子，快抓住你的新娘，她是你未来子嗣的母体，是你成就辉煌的阶梯！”
堤丰虽然心智混沌，但对盖亚的命令有着本能的反应。它那数百只眼睛瞬间锁定了厄喀德娜。数条比其他龙头更灵活、覆盖着粘液的巨大触手状颈项猛然从岩窟中探出，带着腥风向厄喀德娜缠绕而去。
此时的奥林匹斯山巅。
金宫因失去日晖的常驻而显得格外冷寂。太阳神赫利俄斯依旧昏迷不醒，其本源甚至在这覆盖世界的苍白纪元压制下，显露出持续衰弱迹象。
倪克斯的长女白昼女神赫墨拉也莫名其妙地陷入沉睡，哪怕宙斯以神王的权力命令她苏醒都不行。
世界被漫长的永夜笼罩，仅仅依靠着堤喀刻意引导的星光与流星女神阿斯忒里亚偶尔驾车划过天际时留下的短暂光痕，才勉强不至于彻底融入背景的漆黑。
阿波罗站在自己的神殿露台，周身自然流淌的纯净光明如同一汪清泉，能轻易驱散方圆数里的黑暗，带来清晰可见的辉光。
然而，这只是光芒却没有热量。
它照亮路径，却无法让冻土解冻；它显现轮廓，却不能催发一粒种子萌芽。他缺失的，是太阳那滋养万物的生命热量与循环伟力。
眼看着卡俄斯越来越冷，提丰还没找到，可许许多多的地域神都陷入沉睡，宙斯彻底急了。
奥林匹斯山最高规格的议事神殿内，此刻济济一堂，气氛却比外界的永夜还要沉重压抑。
来自天界、冥界、海界的主神与重要神只齐聚于此。
神殿中央巨大的沙盘上，微型的卡俄斯大陆已被一片刺目的苍白覆盖，象征着生命气息的光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稀疏黯淡。
宙斯再也维持不住神王的从容，他在雷霆王座前来回踱步，金色的长发因烦躁而迸发出细小电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