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清鸢再次回到云来客栈的时候,已经是初晨了,她新换了身衣袍,带着一定要跟着她的江岫白回到了云来客栈。
这是她与宋听澜约好的地方,也不知宋听澜如今可有从魔域平安回来。
云来客栈外依旧人来人往,掌柜的做生意久了记人也记得快,看了她几眼便记起了她:“季姑娘?哎哟,姑娘怎么回来了?”
“掌柜的,近日我不在的时候,有没有什么人来过找我?”
掌柜搓着手,眼神在她和身后静立着的的江岫白之间小心翼翼地逡巡,“是有一位公子来找过您,气度不凡,背着把好剑,可姑娘那房……”
他顿了顿,目光飘向江岫白,“可我记得,几日前就被姑娘身边这位公子给……给提前退掉了呀。小的当时也是这么跟那位寻您的公子说的……”
江岫白倒是谨慎。
不过如今,季清鸢也没了追责江岫白的心思。
季清鸢声音有些发紧,道:“那位来找我的公子是什么时候走的?”
“是昨夜吧,”掌柜回忆着,“那位公子听完,脸色瞧着就不太对了,匆匆便走了。”
季清鸢一顿,登时想起来被她遗忘的虚空石。
江岫白掳走她时,就趁着她昏迷,把她的储物袋和星痕通通都收了起来,还给她的时候她也没有细看,匆匆赶回来客栈。
季清鸢走出了,在隐蔽少人的角落,将虚空石拿了出来。
果不其然,上面正有宋听澜的传音。
季清鸢将虚空石靠在耳边,便听见青年清越而柔和的声音:“阿鸢,魔域情况复杂些,我如今正在回来的路上。”
“阿鸢,你在哪?”
最后一条,青年原本平和的声音多了几分急躁。
“阿鸢,你不在客栈?”
“你去了哪?”
“……”
“我去碧水宫找你,若有遇险,切记回音。”
昨夜走的,如今快要落日了,如果他赶路赶得快些,恐怕都赶完大半脚程了。
思及此处,季清鸢输入灵力,匆匆回应:“师兄,我如今很好,不必担心,我现在去碧水宫找你。”
江岫白立在一侧,手虚握成拳抵在唇前咳嗽几声:“咳咳…师尊要去找宋长老?”
季清鸢颔首,又道:“你既重伤未愈,不如留在天机门修养。”
残卷一事重要,她需快些赶过去。
况且,私心上,她也不想让江岫白和宋听澜碰见。
这二人撞在一起,可不是什么好事。
真叫他们二人再见面,一吵起来,恐怕残卷的事情也要往后搁一搁。
江岫白却摇了摇头,道:“师尊既然要去,我自然也随师尊而去。”
他现在缠人的紧,一刻不肯离,季清鸢自知摆脱不了他,最终轻叹口气。
罢了,反正他们迟早都要见面。
……
碧水宫——
季清鸢赶至碧水宫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她一路紧赶慢赶,时不时掏出虚空石看看,可虚空石依旧安静得很,没有一点动静。
宋听澜若看到她的传音,一定会回音的。
反倒是这般安静,叫季清鸢心里生出几分忐忑不安来,总觉得好像要发生什么。
暮色四合,沉沉地压下来,将天边最后几缕挣扎的云霞也染成了黯淡的紫灰。
风带着水汽,自远处碧波浩渺的湖面卷来,吹过瑶池小筑外围层层叠叠的修竹,发出簌簌的低语,像无数细小的叹息,拂过季清鸢紧绷的神经。
她步履匆匆,绣着缠枝莲纹的裙裾掠过湿润的石阶,几乎带起小小的旋风。
她身后,那抹如影随形的墨色身影寸步不离。
江岫白踩在沁凉的青石板上,无声无息,脸色还带着几分苍白,像一道飘忽的鬼灵,俊美而苍白。
他宽大的墨色衣袍在渐起的夜风里翻飞,青丝被风撩起,纠缠着拂过季清鸢垂落肩头的发丝,如同某种难以摆脱的、冰冷的藤蔓。
“师尊,”他声音轻飘飘的,与季清鸢的急切不同,他的声音带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像羽毛搔刮着耳膜,“走慢些,仔细脚下。”
说话间,他冰凉的手指不经意地擦过她的手背,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季清鸢抿了抿唇,没有回头,也没有加快脚步。
穿过那片随风摇曳、沙沙作响的竹林,便是她熟悉的瑶池小筑。
然而,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往日的清幽静谧。
一股锐利的、紧绷的灵压如同无形的针尖,密密麻麻地刺穿着暮色。
竹叶被这股无形的力量催动着,疯狂摇摆,发出尖锐的摩擦声。
季清鸢觉得不对劲,走近却发现小筑竟不知被谁设了一层结界,将外界隔绝在外。
她自醒来后,便极少准人进瑶池小筑,所以此处人烟极其稀少,只偶有洒扫弟子和曦月。
到底是谁在此处设了层结界,又是为了遮挡什么?
季清鸢伸手触上结界,这灵力冷冽而肃杀凌厉,好像是……宋听澜。
内心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像一把刀在她头上,悬而未决。
季清鸢扬手,破了结界,才见异状。
小筑临水的轩窗内,烛火剧烈地明灭跳动,在窗纸上投下扭曲狂舞的影子,将死寂的暮色切割得支离破碎。
季清鸢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不对劲!这绝非寻常!
她猛地推开虚掩的院门。
“吱呀——”
门轴摩擦的涩响,在骤然凝滞的空气里显得格外刺耳,院中景象瞬间撞入眼帘。
瑶池小筑的庭院很大,一草一木都很讲究,却极为雅致。
小筑东边设有水榭楼阁,一池碧水映着天际最后的微光,池畔几株垂丝海棠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被无形的劲风吹落,纷纷扬扬,如一场凄艳的雨。
池水中央,一座小小的八角水榭静静矗立,此刻却成了风暴的中心。
水榭内,两道颀长的身影正遥遥对峙,如同两柄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将整个空间的空气都挤压得几乎凝固。
左侧那人,一身清冷白袍,勾勒出挺拔如松的身姿,飘逸青丝用一根冷玉簪一丝不苟地束起,露出线条清绝的侧脸。
正是宋听澜。
他周身萦绕着凛冽如万年寒冰的剑气,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霜色,薄唇紧抿,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正冷冷地锁住对面,锐利得仿佛能洞穿金石。
而他对面,斜倚着朱红廊柱的,却是一个与这清冷水榭格格不入的耀眼存在。如墨的长发如同随波逐流的水藻,随意披散,衬得一张脸愈发俊美得近乎妖异。
一袭同样浓烈似火的锦袍松披在身上,露出线条优美的锁骨,繁复华丽的金饰缀于袍上,更显华贵。
衣着华贵的小公子墨发碧眼,俊美非凡,偏偏头顶上竖立着一对毛茸茸的雪白的狐耳,此刻正因警惕而微微颤动,身后一条蓬松硕大的狐尾,烦躁地在地板上扫来扫去,卷起细微的尘埃。
妖族妖王,岑川。
好像是陷于有些狂躁的境地,大抵是被气到了,他脸上也有些妖化,耳朵和尾巴更是齐齐冒了出来。
季清鸢站在原地顿了顿:“……”
她思索几瞬,旋即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极其干脆地转过身欲往外走,却对上了一直跟在她身后的江岫白幽深的眼神。
他似笑非笑,漆黑的眼瞳直直盯着她:“师尊的住处,倒是颇为热闹。”
“那位红袍公子…徒儿怎么觉得有点眼熟呢?”
要不怎么说他记性好呢。
多少年之前的事儿了都还能记得。
季清鸢咬牙,却忽地身后听到一声:“阿姐!”
她下意识转身,便见对峙着的二人都齐齐看向她。
两双蕴藏着风暴的眼眸,如冰棱与火焰,同时向她射来。
那目光里,有惊愕,有探寻,有炽热,也有几丝复杂。
然而,当他们的视线掠过季清鸢,触及她身后那道几乎要贴在她背上的墨色身影时,惊愕瞬间被另一种更为汹涌、更为复杂的情绪取代。
岑川那双漂亮的碧绿瞳仁骤然收缩,竖立起来,如同捕猎前的猛兽。
他猛地挺直了斜倚的身体,火红的尾巴“唰”地一下绷得笔直,像一根蓄势待发的长鞭,尖端直指季清鸢身后的江岫白。
“他是谁?”
三道声音一同响起,本来三道声音都是颇为好听的,偏偏此刻响在季清鸢耳朵里,威胁力不亚于有人正用刀架在她脖子上问她凉不凉快。
宋听澜眉头微蹙,神情冷冷地盯着岑川。
江岫白眸如寒星,唇角的弧度却愈发高,若有所思地盯着岑川。
岑川看着这两个高大俊美各有风情的男人,原本蓬松柔软的狐尾绷得紧直。
这两个男人,都让他觉得有几分威胁。
“阿姐?!”他的声音拔高了,带着毫不掩饰的震惊和一股冲天的酸意,几乎要烧穿屋顶,“他们是谁?!”
狐耳因激动而完全竖起,绒毛炸开,像两团愤怒的小火焰。
他死死盯着江岫白那几乎要缠到季清鸢发丝里的手指,眼神像是要把他那几根碍眼的手指当场烧成灰烬。
宋听澜的目光同样冰寒刺骨。
他没有像岑川那样外放,但周身散发的寒意却陡然加剧,连带着水榭周围的温度都仿佛骤降了几度。
他深邃的眼眸如同两口冰封的寒潭,从季清鸢略显仓惶的脸,缓缓移向她身后那个苍白、病态、眼神却带着一丝若有似无挑衅的男人。
最终,他的视线定格在江岫白那只看似无力地搭在季清鸢臂弯的手上。
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在宋听澜向来没什么表情的唇角勾起。
真是难缠。
好不容易送走了,偏偏又缠上来了。
真是条难缠的疯狗。
宋听澜面无表情地想着,又看了眼对面炸毛的狐妖。
季清鸢立在原地,人表面上看着很平静,实际上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她想不出对策,也想不明白自己匆匆赶过来是为了什么。
“咳…咳咳咳……”一阵撕心裂肺般的剧烈咳嗽毫无征兆地响起,瞬间打破了剑拔弩张的死寂。
江岫白猛地弯下腰,整个人如同风中残烛般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那头乌黑的长发垂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因用力咳嗽而微微泛红的眼角。
他一只手死死捂住嘴,另一只手却像溺水者抓住浮木般,更加用力地攥紧了季清鸢的手臂,身体几乎完全倚靠在了她身上,那份量沉甸甸的,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虚弱。
“师尊……”他喘息着,抬起那双湿漉漉、盛满了惊惶和无措的墨玉眼眸,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
漂亮得几乎雌雄莫辨的青年带着几分惹人怜惜的脆弱感,目光怯生生地扫过水榭中那两个气势逼人的男人。
“师尊,我心口的伤口好像又裂了,好疼……”
季清鸢原本想躲开的手臂直直地僵住了。
“这个妖族是谁?好凶……我……我害怕……”
他的身体又往季清鸢怀里缩了缩,像只寻求庇护的幼兽,整个人显得脆弱又无助。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如同往滚油里泼进了一瓢冷水。
“装模作样!”
岑川的怒火彻底被点燃,蓬松的狐尾猛地一甩,带起凌厉的风声,“滚开!离我阿姐远点!”
他周身妖力澎湃,彭拜的妖力缠绕成一道虚影,在他身后一闪而逝,肃杀的妖力瞬间剿灭了飘落到他附近的几片海棠花瓣,散成了齑粉。
宋听澜眼神更冷,他并未言语,但握剑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分,指节泛出青白色。
水榭下原本平静的池水,仿佛被无形的寒气侵袭,瞬间凝结出一层薄薄的、肉眼可见的冰晶,发出细微的“咔嚓”声。
一股无形的剑意如同冰冷的潮水,带着凛冽的杀机,无声无息地漫延开来,目标直指那个看似柔弱无骨、紧贴着季清鸢的黑袍男人。
这个江岫白,当着他的面,死死贴着阿鸢……不就是为了激怒他吗?
他目光转移至身形僵硬的季清鸢身上,见她脸色都吓得白了几分的模样,轻地叹了口气。
罢了。
算得上是在场所有人中都最为镇定温和的一个,他收净了冷意,开口道:“阿鸢,先进来坐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