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同时,天都河上游,荒墟石矿遗址深处。
幽暗矿脉里,地火熔浆汩汩涌动,石壁被映照得赤红如血。
这座废弃矿洞,深达地下三千丈,荒墟石与杂质共生岩层间,只留下万年前开凿蜿蜒甬道,仿佛一条沉睡的巨龙骸骨。
此刻,沉寂的矿脉中暗流涌动,十万无影卫士幽灵般贴壁潜行,玄甲与岩壁摩擦的细响,被地底呼啸的风声吞没。
许国公身披蟒纹战袍,衣袂掠过嶙峋石壁时,驻足凝视着前方甬道,地势越来越陡峭,似乎通向无底深渊,连地火的光亮都被吞噬殆尽。
“这路,怎么越走越是深邃?”
说到这里,他剑眉紧蹙在一起,侧首质问左首。
“石荒侯,你绘制的地形图,可曾仔细勘验?”
一位披着披甲的白发将领走上前,展开手中的兽皮舆图,地下熔浆映亮纵横交错的矿脉标记。
“君上,老臣亲率斥候探明路线,绘制的这张地形图。”
石荒侯声音斩钉截铁,沉声应答道:“现距南岸城墙仅余山里,绝对不会有错。”
许国公微微的点头,正待再问时,右边传来窸窣响动。
却见,一只赤瞳钻地鼠倏然蹿出,精准落于右首地踪侯的掌心,那灵鼠爪尖犹带新鲜岩屑,吱吱鸣叫间,地踪侯托掌侧耳细听,唇角不由浮起一抹了然笑意。
“禀君上,距此两里处确有出口,岩层凿痕尚带水汽,当是天都河渗流所致。”
说到这里,地踪侯指尖碾碎灵鼠带回的岩屑,潮湿的碎末在熔浆热气中蒸出白雾,这处岩层距地表仅三十丈,大军很容易破土而出。
“好!”
许国公眼中精芒暴涨,熔浆火光在他的面容上跃动,嘴角扯出一抹凌厉弧度。为此刻,他筹谋半月有余,终是寻得这座荒墟石弃矿,若能借此奇袭攻破南岸城墙,许国必将立下泼天之功。
边荒灵域百州疆土,终有他许国一席之地!
天都河下游,申国公率领十万披甲战士,正在沿着河水缓行,铁战靴踏碎冻土,沉闷的脚步声在原野上回荡。
这支披挂锁子甲的庞然军阵,在距离城墙六里处平行推进,两个时辰的行军,却是往下游前行不到百余里。
在清晨阳光下,锁子甲泛起金色寒光,城头的盾牌反射光斑,两道光芒遥相辉映,似是在无声对峙。
“君上,四海天将令我部牵制敌军。”
神力侯兽首护肩下肌肉坟起,开山斧折射耀眼金光,战意昂然道:“何时擂鼓攻城?”
申国公目光如刃,缓缓扫过城头连绵的墙垛,上万弓箭手严阵以待,铁箭簇在烈日下折射出寒光。
他唇角微抿,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冷声道:“那军令些的是‘牵制’,而非是‘强攻’”
在这时,青风侯足点霜草飘然而至,声音如影随形般飘荡而来。
“神力兄,下游城墙防线千里,我军只需往前逡巡,守军便不敢分兵增援上游。”
说到这里,那声音稍滞,一字一顿传来:“此谓悬刃之策。”
神力侯伸手挠头,望着眼前无尽原野,闷声道:“这要走到猴年马月?”
“待到楚郑主力决出胜负。”
申国公猛然勒紧缰绳,战马铁蹄在冻土划出深痕。
“若神策府捷报传来,我军即刻强攻下游城墙,若是败讯……”
说到这里,声音戛然而止,目光如渊般深不可测。
神力侯却按捺不住,巨斧轰然顿地,兽首肩甲铿然作响。
“君上!若当真败了,我等当如何自处?”
然而,申国公却话锋一转,凛然说道:“神力侯,萧国公的‘战报’,你可曾细究?”
神力侯挠着兽首护肩,瓮声道:“战报说萧国公率部七次冲锋,折损三万精锐,最后连他本人都……”
“七次冲锋?”
申国公突然冷笑打断,漠然道:“三万具尸体堆在城墙下,可有人亲眼点验?那失踪的六万游侠儿,究竟是战死沙场……”
说到这里,他冷笑如刀,继续说道:“还是化作惊弓之鸟,星夜逃回萧国了?”
神力侯瞳孔剧震,手上不由一松,开山斧‘哐当’砸进冻土。
青风侯‘嘿’的一声,摇头笑道:“这混账的世道,功绩全凭奏章上的笔墨,哪管你沙场上的血汗?”
“继续推进!”
申国公突扬马鞭直指天际,冷声下令道:“青风侯,放金喙灵隼盯紧神策府帅旗!”
青风侯会意颔首,伸手轻拍腰间驱兽袋,只听‘铮’的一声清鸣,一只翎羽如墨的玄鹰振翅而起,转瞬化作黑点掠向城墙关隘。
申国公负手而立,凝视着玄鹰消失的方向,眼底闪过一丝精芒。
游之战本就是他主动请缨,早在半月前,三十万石粮秣已通过暗渠悄然转运,尽数囤积在废弃矿洞中。
此战不论胜负,只要兵力不损,申国始终立于不败之地。
此刻,孙世雄负手立于城垛前,目光如鹰隼般掠过六里开外,那缓慢前行的申国金甲洪流,他唇角泛起一丝冷峭弧度。
“申国公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想用十万披甲战士作饵,牵制我五营守军在此虚耗。”
“既然你选择作壁上观……”
孙世雄眸光如电,沉声喝道:“来人!传令神风、鬼雾二侯即刻率部驰援关隘!”
说到这里,稍作停顿,声音陡然转寒:“着东来侯统辖剩余三营盯死申国军阵,只要敌酋不擂战鼓,任其耀武扬威也罢!”
城头传令官手中令旗应声挥落,三道狼烟自烽火台冲天而起,下游防线如巨蟒蜕皮般涌动,两股铁流自侧翼剥离,裹挟雷霆之势逆卷向主战场,
唯余东来侯所率三营,十五万神武军如铁索横江,与申国十万披甲战士隔岸对峙。
上下游战火未燃之际,天都河关隘,却陷入血色炼狱。
凛冽朔风如万刃齐发,割得城头旌旗猎猎作响,裹着金铁相击的锐响。
陆铁牛拄剑半跪于血泊,焦黑残破的白袍下,左肩血肉模糊,森森白骨狰狞外露。
“铁牛!速退疗伤!”
黄霸天重剑劈碎三道雷蛇,扭头暴喝时脖颈青筋暴起,作为御战堂的堂主,他不想堂内弟子再有死伤。
“嘿!”
陆铁牛却啐出一口血沫,剑柄在掌心碾出裂痕,昨日郭师姐的眸子又浮现在眼前——眸中水雾氤氲,盛满所有的担忧。
她总说他太过拼命,可若不拼上这条性命,又怎能守住身后万里山河?
“再来!”
陆铁牛掌心猛击地面,借反冲之力腾空而起,剑锋迸出三寸寒芒,如彗星袭月般刺向雷霆天将。
那戟尖缠绕的雷蛇,映亮了他染血的面庞,却照不透眼底决死的锋芒。
“区区金丹也敢拦路?”
雷霆天将狞笑着扬起战戟,引动九霄雷暴轰然劈落,在雷光吞天噬地的瞬间,三道剑光如疾电掠至。
席左剑的寒霜剑冻结半数雷蛇,余擒虎的虎咆剑撕碎五成戟影,陆沧海竟以脊背硬撼残雷。
三人喷出的血雾尚未落地,陆沧海已攥着焦黑剑柄骂出声:“蠢牛!逞什么英雄?”
忽然间,右翼陡然传来凄厉尖啸,烈火天将的焚天刀焰暴涨三丈,刘芳容的冰魄镜应声炸裂。
“芳容姐……”
郭紫怡的悲呼还哽在喉间,眼前却已炸开刺目火,那截熟悉的冰魄镜碎片,正扎在刘芳容焦黑的骨架上。
这位总在深夜为她绣护身符的师姐,同时进的山门的好姐妹,此刻竟化作半具蜷曲的焦尸。
焚天刀焰已噬到眼前,左臂传来撕心裂肺的灼痛,她低头看见自己的衣袖化作飞灰,皮肉如枯叶般卷曲碳化,露出森森白骨。
“退开!”
金云平广袖翻卷,流云剑罡掀起千重气浪,八位真传弟子如星坠长空,剑锋交织成寒光壁垒,将她严严实实护在阵中。
千丈之外,那截焦黑残肢刺痛了陆铁牛的眼,心脏仿佛被无形之手攥紧,连肩头白骨森森的伤口都忘了疼,唯有浑身战栗如坠冰窟。
“再来——!”
他双目赤红似要滴血,重剑震颤着迸发龙吟,剑锋撕开雷光直指苍穹,这声嘶吼竟震得漫天雷云为之一滞,仿佛连九天雷霆都要在此刻噤声。
边荒修士皆知,他有个八阶炼丹师的叔叔,连门中同修也常打趣他是含着灵丹出生的贵胄,仿佛那身金丹修为,全部是丹药堆砌而成。
可是却不知道,这金丹是硬生生尸山血海磨出来的,丹堂里那些高阶灵丹,他连半缕药香都未曾沾染。
又一道雷霆劈落时,黄霸天惊觉身后剑气未衰,陆铁牛满脸的焦黑,七窍渗血,可那柄重剑却稳如擎天玉柱。
“今日——”
他每吐一个字,齿间便迸出一股血箭,重剑却在雷霆中纹丝不动。
“只要这口气还在……”
手中剑锋所指,雷火竟为之辟易:“这身后山河万里……”
陆铁牛突然暴起,金丹在气海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纵是金丹尽碎——”
他目光穿过漫天烽烟,死死锁住城墙上那道倩影。
“也要护你们周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