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倚靠在墙壁上,他从自己的口袋之中摸出一张烟纸,然后是一个小盒子,里面装着烟草的小盒子,他从盒子之中取出一些烟草,放入到烟纸之中,他将这烟纸卷起,让这烟草被烟纸包裹起来。
简单折叠。
“……没带火。”他自言自语,他再一次拍了拍自己的口袋,确实没有找到火柴盒——似乎遗忘在哪里了,哦对,可能是放在祭神号上了,应该是这样,他当时应该是将这个火柴盒放在了桌子上,然后……然后呢,应该是忘记放回口袋了。
他捏着这捏好之后的烟,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怎么处理,放回去肯定是来不及放回去了,将烟纸重新拆开肯定不是他希望的结果,在折叠好这样子的烟纸的时候,就意味着他本身已经有了抽烟的念头——让那些味道流入到自己的肺部,不太健康的味道。
算了。
他将这一支烟叼在嘴里,火,等一会儿找到了之后再说吧。
“对着我所信仰的天使发誓,我对自己的身份没有任何的隐瞒。”他说,“我是祭神号的船员,负责房间的清理和维护。”
他是一个没有信仰的人,所以,他所谓的对着天使发誓也不过是一种普通的空谈,真正意义上的空谈,可是这些人不知道,他们也不会特地去询问男人的信仰到底是谁,于是,这样一个虚假的誓言让他成功成为了这里的一份子。
以‘客人’的身份。
卡尔蒂安的客人并不多,毕竟,能够到达这座城市本就是一个难以做到的事情,邀请函,还有船,严格来说,成为一位客人,可能比被卡尔蒂安邀请要更加困难,在这个严格限制人数的城市,一种只会短暂停留的角色似乎不怎么会被欢迎。
“你的临时房间位于区域五,具体怎么过去可以看那些指引,区域一到七为公共空间,七之后的区域都属于各个信仰,在去往那些区域之前,你最好了解一下不同信仰之间的差异,免得不小心犯了忌讳。”
“我会的。”男人说。
区域五很小,甚至他从一端都能够看见另一端,与其说是一个区域,说是一个不算大的广场应该也没有什么问题,然而这里和广场还是有区别的,至少,人们站在广场的时候抬起头,应该能够看见天空。
而在卡尔蒂安,在这样封闭的建筑物内,抬起头只能够看见天花板。
这里缺乏色彩。
这是在他来到这里的第一刻就意识到的事,这里缺乏色彩,每一种鲜艳的色彩都会被认知阻碍的力量压抑下去,变得褪色,变得深沉,连他自己也是如此,他身上的颜色已经变得阴沉了,宛若蒙上了一层不好看的滤镜。
就像是在雾气之中。
“卡尔蒂安,卡尔蒂安。”他躺在那一张床上,呼唤着这座城市的名字,“你说,这座城市之中到底有什么呢……”
这个问题当然不会有人回答,现在不会。
男人呼出一口气。将嘴上的那一根香烟取了下来,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属于他的房间不大,一张床,一个洗浴间,一张桌子和椅子,和在祭神号上的时候基本没有区别,甚至卡尔蒂安的房间还更小一点。
——拉芙兰,卡尔蒂安。
上一次来到这里是什么时候?他好像有点想不起来了,不过上一次的他并不是作为‘客人’的身份到来的,上一次的他,并不是一位客人。
并不影响。
男人正在回忆自己的过去,他并不具备最初诞生的记忆,在他能够记忆某些内容的时候,他就已经在这个国度之中了,童年是不存在的,亲人和友人也是没有的,那些人分辨旅人的方法就是如此——一个没有搭建起任何关系网的人,极大可能旅人。
但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他没有‘立即’去执行那赋予他的工作,而是选择了以一个迷路人的身份在那座城市之中定居下来,他在那里找了一个工作,认识了不少人,他为自己编织出了关系网,到了现在——到了现在,他完全可以说自己除了没有名字之外,和旅人已经没有什么相同之处。
他不会给自己一个名字。
名字对于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至少,他还能够保留着这一点最初的痕迹,每当别人询问他的名字的时候,他都会装模作样地搪塞过去,等到熟悉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名字这种称呼也不重要了。
他推开房间门,从室内来到了另一个室内。
五号区域现在只有他一个人……嗯,另外几位‘客人’并没有居住到这里?还是说另外几位都不是‘客人’,而是别的什么,他用那一根拐杖撑住自己的身体,拖动着自己的身躯缓慢行走,他的右腿并没有什么实质问题,只是早些年的时候落下的心理问题。
战争。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那些温热的血和肉如同垃圾一样被抛洒的到处都是,普通人参与的战争之中,那些具备‘恩泽’的人是不被允许加入到战场的,那些具备强大杀伤性的恩泽,一旦投入到战场之中那就只是一边倒的屠杀,因此,他们遵循着同样的戒律,不让任何的恩泽出现在战场之中。
除非真的想要让这一场战争变成恩泽与恩泽的碰撞。
试想一下,将天使的馈赠扔入到人与人之中。
那一定是那些异教徒们最喜欢看见的一幕,那种只留下红色的模样。
“你准备去哪里?”有人问。
应该是卡尔蒂安的人,看不出来是哪位天使的信徒,可能是刚好经过,或者带有目的性地靠近这里。
“随便走走。”男人说,“既然都来到了这里,至少到处去看看吧。”
“可以去教堂看看。”那人说,“既然都来到了这里,教堂肯定是要去看看的……去看一下你所信仰的天使的奇迹。”
“我会的。”
那个人身上几乎要没有色彩了,也有可能是他的着装本身就不具备太多的颜色,整个卡尔蒂安都是这样子——缺乏色彩,缺乏颜色,一切鲜艳的色彩都会被压抑下去,成为一种单调的颜色,男人一直不大能够理解,为什么卡尔蒂安要做成这种模样——为什么要压抑这些色彩,过去他不清楚,现在也不清楚。
拐杖和地面碰撞,发出一种清脆的声音。
这一根拐杖是他的友人送给他的,当初从战场上回来之后,在得知他的右腿有了毛病之后,友人便给他送来了这个,手工制作的拐杖,纯木质地,结实程度和耐用程度非常好,这么多年下来,也没有多少老旧的痕迹,和最开始拿到的时候差不了多少。
五……那还需要一段距离。
他的目的地是四十二区域。
四十二,属于‘守望与圣者’的区域,三十一到四十五都是守望与圣者的区域,不过他的目的地是四十二。
漫长的走路时间,他能够注意到那些人看向自己的目光,同情?不,当然不是同情,只是某一种好奇心,好奇一位看起来有些行动不便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没有人上来搭话,这样就足够,他一步一步朝着自己的目的地走去。
就像是一开始就知道怎么走。
区域和区域之间的交界处还是很明显的,应该是为了让人知道自己已经跨越了区域,每一个区域之中都有一段距离的‘门扉’,或者说通道,不管怎么形容都可以,在这种交界的地方,一些看起来稍显明亮的黄色充当了告示作用。
在暗淡色彩之中的黄色是如此的明显。
“正如我们所说的,一切本就有迹可循。”忽然,他说出了这样的一句话,“从那么多年前开始,到那么多年之后,我们最终还是需要来到这里。”
有人听见了他的声音,那又如何?在这里最大的好处,就是你所说的那些神神叨叨的话语不会被人在意,他们只会当做你在祈祷,或者念着什么特殊的祷告词,只要不涉及到‘信仰’和‘劝诱’,这些话语就不会被任何人在意。
而没有信仰的天使的他,在此时也不会被任何一位天使在意。
没有信仰,这些人根本不会去思考这种可能性,因为奇迹本身就是存在的,亲眼见证过奇迹本身,或者体会过奇迹所带来的一切。
正因如此,他们才会信封那些天使,每一个人都是如此,从出生开始被灌输的‘理论’和言语,在最初的那一刻就被埋下了种子,在整一个人生之中,只要祈祷一次,就会成为祂们的信徒,哪怕仅仅只是在准备吃饭的时候双手合十。
所以他们才会存在雾中。
男人抬起头,现在,他再一次跨越了界限,他看见四十二这个文字,铭刻在这个墙壁上,现在,他已经到达了自己的目的地。
“中午好,各位。”他用拐杖敲了敲地面,在确实有人将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之后,他开口说,“我想请问一下,亨利·德·图卢兹·罗特列克先生现在在这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