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坊中灯火已明,北坊里的花魁难得出街游示,走到官坊门前,也大张旗鼓的兜了一圈。
自从荣主来到南坊之日起,也是夜夜皆有人来吵嚷着要一睹其容,其中自也不乏达官显贵。
而大监毕竟受了燕赤王府重禄,岂敢大意,便也只能日日迎出来陪着笑脸的挡众。
却也不免有些时候实在拦不住,便还是得请出来唱个一两曲。
然而近几日间,这势头是愈发有些控制不住了。
台上一曲唱罢,沈穆秋正拎袍走下后台,从狭巷里正才拾阶而上,就见迎面走下了个衣着锦绣的贵公子,身后跟着一群佩刀侍卫。
窄道相逢,沈穆秋知礼先避,然而对面却显然不打算就这样走过去。
那位贵公子饶有玩味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遭,又抬眼瞧着这张粉墨压彩的脸,不由得抿了抿唇,挨近过来就伸手想捏他的下巴。
沈穆秋用绸扇将他的手轻轻格开,又嗅得来人身上一股浊酒恶臭,便动身想先行离开。
“欸,别走啊。”
随在后的一众侍卫立即并成人墙挡住了他的去路。
沈穆秋回头,就见这登徒子已挑起他一缕发来嗅过又绕弄在指间,继而便一把摸上了他的脸,喷着酒气凑在他的耳畔道:“美人儿唱曲辛苦,不如随我去喝一杯,往后你想要什么爷都能给你弄来。”
沈穆秋微微压落眼睫,影色轻盖的瞳眸里透出的目光深邃而冰冷,“这坊里好酒不少,却也不是每一杯酒都是公子您能喝得下的。”
耳边传来大笑。
“这坊里,还没有我张硕维玩不了的人!你又算什么东西?落了毛的凤凰不如鸡,老子今天还就吃定你了!”
张公子一句威喝掷地有声,旁边众侍立马便要应上前擒人。
“张公子息怒!张公子息怒!咱们有话好说~可千万莫要伤了和气。”
张硕维闻声看去,正是大监呼着往这方赶来。
沈穆秋也淡淡挪眼瞥了正跑来自己身边的大监,就见他那一面匆急非常,一看就是又遇了什么要紧事。
“赵公公来得正好,”话说着,张硕维便将沉甸甸一袋银子丢进他手里,“这人我今天就先带走了,赶明儿看时间再给你送回来。”
然而一向爱财如命的大监今次却是粒银不敢取,更是一脸哭笑不得的就将银子又给推了回去,“今儿这可真不是银子能办的事。”
“怎么,您这是攀上了宫里那位赵公公的亲了?银子都看不上了?”
他这话可是给大监吓得不轻,连忙就摇着手道:“不不不,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随后,大监便将张硕维拉去一旁,俯耳低言了什么。
沈穆秋静在一旁瞧着,就见那张公子听了其言神色先有一惊,随后便顺了态,也没了方才的嚣张,便听着点了点头,就吆了侍众离开。
“多谢张公子体怀!张公子慢走!”
大监俯首耷耳的恭送了那位贵客,随后便又来到沈穆秋面前,勉颜挤出了一个为难的笑色,“劳烦贵主再往东厢一趟,有位贵客正候着呢。”
沈穆秋笑了笑,垂眼整理着袖口,“太子来了?”
大监一惊,却后连忙又笑,“您既然知道,就快去吧,咱这些做奴才的,可就担待不起那位了。”
“既是贵客,岂能脂粉相见。容我卸了妆便去。”
“欸!那您可得快些。”
沈穆秋颔首一笑,转身继续登阶而去。
却看着这位荣主走去的背影,大监心中仍然惶惴难休。
原想着也就是受禄关照点人的活,如今却是越看越不对劲……
燕赤王他倒是能明白,可怎么还把太子也引进来了?
凡在这京城里的人,不论近不近朝堂的多少都知道这两位在朝中都是什么分量。
都是最得罪不起的两位,还偏偏也是最水火不容的两位,如今却同时驾临这小小坊中,这可绝不是什么蓬荜生辉的好事!
于是趁着沈穆秋去卸妆的空,大将也忙吩咐了坊里的闱人,多加留意燕赤王的动静。
毕竟燕赤王虽鲜少亲临此坊,却是每日都有王府的门臣过来,然而今日这状况可是万万不能让这天家的两位主碰在一块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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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厢的雅间里,慕柊等候着也静然品茶。
事到如今,他与慕辞已经开始失衡了。
随着镇皇对慕辞偏爱愈发显甚,他这个储君之位也渐将岌岌可危。
原本他笼络白曻就是想培养这个年轻的猛将势起军中,只要他的势羽之下能出一个手握战功而勇猛的虎将,便可稍分慕辞在国一枝独秀之威,届时镇皇于战局中有了另一倚仗,自然也就能放轻对慕辞的重视。
可他到底还是高估了这个白衣晋位的武夫,只在慕辞旗下走不出三局就被死死的按住了,到头来辛苦铺垫的昭国一战垫功也扑了个空,毕竟那芝麻小国又岂能与西主月舒相较?
思来想去,到底也是没什么更好的法子了……
被他端在手里的茶到底是凉了也没再饮一口。
这时宁枫入门来报:“殿下,人来了。”
慕柊便将手中茶杯摆下,“请进来吧。”
宁枫抱礼而退。
未久,沈穆秋走入门中,见礼太子。
屋里灯烛也近,慕柊便默然细看了他好一会儿。
沈穆秋久久执礼未落。
“倘若不是站在了朝临的坊里,我还真要以为正是女帝在此了。”
沈穆秋罢礼抬眼,目光宁然正视着太子,“殿下来此,总也不会是为了见‘女帝’吧?”
太子颔首而笑,眉间常敛柔态,却观眼中竟无半分笑意。
“不知荣主在朝时,与我那五弟交情如何?”
听其言问于此,沈穆秋便也猜到他来意为何了。
于是沈穆秋扫袖而坐,“还不错。”
慕柊便也顺手斟起一杯茶,推递了过去,“昔者与维达交战时,我亦有幸见过先帝,实乃一国贤主。且闻先帝待常卿爱重非常,甚容之居于帝宫,寝食不离。”
“确是如此。”
闻应,慕柊又浅为一笑,遂抬眼瞧住沈穆秋,意深而问道:“若荣主知晓,当时乃是常卿自向皇上请命执旗往征,荣主可会心惊?”
沈穆秋听了其问,便也故为戏谑的倒嘶了口凉气,反又问道:“难道常卿不请令,贵国皇上就不打了吗?”
慕柊晓然自己算是被反将了一军,便也应谑而笑,“只是我原以为常卿会念于先帝旧情,不愿于此。倒是没想到荣主原也坦然。”
“我也不想坦然,可我也没办法啊。莫非,太子殿下今日是想告诉我,您还有何复国良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