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依据恒定的规律循序运转,似乎从不会为任何变故而动摇。
正如日出时,阳光洒落每一片土地;日落后,黑暗降临每一片土地。
“大灾难”过后的非洲大陆,流离的人们仍能在动荡的余波中重起楼台,于悲怨和恐惧中寻找新的希望——活着,就还有希望。
率先被“超物种阴谋论”席卷的欧洲,终是恶者作茧自缚:本土守序力量援请东方大国,拔除毒瘤,整饬政务,一番“刮骨疗伤”,终迎曙光。
而原本置身事外的美洲、南亚等地,早已在内外各方势力的暗流中乱象丛生。此次危机,却是放大了矛盾,加剧了裂痕!
哪怕是远在东南亚的岛民,也难逃这场“种族危机”的波及……
此间世界煎熬的水,正在局部沸腾。
……
大国西北边境带。
战争的“痕迹”覆盖了连片山域,一日之间寸草难生,鸟兽无存。
若非守序官方早做准备,布设了大量禁制以保全当地的自然地貌,那么此刻,这里将无异于被极端热武器锁定的死域。
即使是现在,情况也并不会好上太多。
号称树族“绝对防御”的巨树高墙,现已大半垮塌。
那宛若钢筋交错的粗壮巨藤处处可见腐蚀、焦黑的残痕;有些创痕,已深入巨木骨骼,直到此时,仍在分秒必争地侵蚀根基……
残破的巨树高墙向下延伸,是千疮百孔的地下世界。
现在,这里已被“尸体”填满。
不计其数的尸身来自于不同的“信仰”,或来自于守序官方,或出自某非守序组织。
唯独不见那些“天降修罗”的踪影……
而在这巨树高墙内围,几近废墟的庞大深坑边缘,仍存在着奇异的法阵遗留,那是入侵的罪证!也是侵略者妄图突出重围的劣迹!
他们几乎已经成功……
凭借着掠夺此方生命力所蓄积的优势,几度将要冲破守序精兵的防线!
但终究功败垂成。
巨树高墙的断口处,树族向阳长老呼吸着烟尘,自堆叠的尸骸中艰难起身,抬眼看向天边熹微的光泽……
她的身位正下方,是深陷墙内的羽族金长老。
昏迷中的金长老正被一条僵直的巨蟒护住残躯,似是拦下了某种致命打击,因而暂无性命之虞。
被巨蟒一同护下的,还有一位身材矮小的老妪,满面横纹,气息衰弱。
持续的沉寂中,犬族至尊冰原大帝仍傲立残桓。
她的兵器已废,衣甲尽毁,遍身的伤淤已将裙衫浸染。
但她似乎浑然不觉,只将哀戚的目光眺望向远方,好像年轻的姑娘在守候她远行未归的情郎……
在“奇迹”发生之前,他们谁都没想过还能够活下来。
来到此间战场上的每位持牌者,都有牺牲的觉悟。
就像当年那一场“神战”,诸多来自不同信仰的持牌者站在了一起,用他们的力量,他们的生命,抗住了最惨烈的灾难!让此间世界的安宁赖以延续十余年。
直至今时今日,危局重临——所有人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然而,接下来的一刻……
当那未知的力量,如惊涛拍岸,汹涌灌注入这片边疆战场!
危局扭转——
侵入此界的天降修罗一触即“灭”,消弭无踪!
连同入侵者造作的种种恐怖破坏力,一并抹除,不留痕迹。
将分晓的战争戛然而止。
这,已经不是概念力所能解释的范畴。
在场所有六态神职都能够见证,这股力量汹涌灌注的过程,不过一刹!
或者根本也不存在“过程”,无所谓时间或方向,事情只是毫无征兆地发生了。
于是,所有被其覆盖的超物种力量,包括自然之力,乃至概念力——都被一抹而去,不复存在!
很难想象,那些难缠的天降修罗,在这样的力量面前居然也不具丝毫的抗力!
甚至尚未觉察时,就已被消减……
这绝不能够用常理来认知。
因此只能称其为——奇迹。
还活着的人们有幸见证了这种奇迹,但他们讶然失语。
唯有从未露面的白蛇圣母,知晓这其中的玄机。
或者说,她本就是其中关键的一环。
早在她复出当日,在姜潜的意识空间中,就已然见识过这奇迹般的力量——她亲眼见到“祖神”是如何在这种未知力量的碾压下轰然消失!
在那个时候,她就意识到,世界已不再是她曾经认知的那个世界。
眼前的年轻人,曾需要她的指导和镇压才能抵御祖神威胁的雏鹰,已今非昔比!
白蛇圣母从不是古板自持的人,她相信奇迹,承认奇迹。
因此她愿意聆听姜潜,认真接纳他的建议。
而现在……
她以无形之身,附着在狂蟒老妪的肉躯,以老妪的眼睛,注视着这片边疆战场。
同时,操纵着埋伏在地下的“意识维”禁制,以故人姜雪松遗留下的概念力「纠缠」为“原材料”,构筑通路,形成配合,将远在绝壁王巢的反概念之力“引入”此地!引向此界侵略者!
当姜潜在绝壁王巢动用反概念力,此处边疆战场也被「纠缠」其中!
于是,就发生了那“奇迹”般的一幕。
反概念力【灭除】横扫战场!
扫尽入侵之敌,扫灭一切反抗之力。
这场地处大国边疆的先锋战,终以此间世界的胜利告捷。
白蛇圣母通过狂蟒老妪的眼睛,安静地注视着驻守此地的每一位幸存者,注视着那些守序官方的老熟人,或新面孔……脑中浮现的,却是当日姜潜的嘱咐。
神山组织毕竟并非正统,曾有劣迹;而她的身份,则更是触及南域虫族的忌讳。
抵御外敌的战争,将是一个机会。
他说,这是打破僵局、成就未来的第一步。
那是她的未来,也是整个神战组织的未来。
姜潜为此埋下了伏笔。
而她,将亲手书写篇章。
……
……
天光熹微,照入无尽黑暗,如泥牛入海。
绝壁王巢所在的山域,正深陷迷津。
那是“反概念之力”遭到此间世界抗拒的明证。
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会明白,所谓的超物种“第七态”,并非如理论研究者们想象的那样“完美”。
远超常规的“反概念之力”固然极端强势,恰恰也意味着极端的危险,以至于不被世界规则所容纳。
更不要说,争锋于此域的“第七态”——已嚣张如斯!
……
“我就是你。”
……
混沌中,云濯的声音越发清晰刺耳,撞击着姜潜剧烈跳动的心脏。
咚——咚——咚——
不好……
姜潜呼吸沉重。
他不明白,自己紧握的杀手锏,何以成为了对方攻向自己的利器?
难道?
难道……
然而,他已经无力思考。
大量的“意识维”力量如浪潮,卷裹着粘稠的负面能量……向姜潜的脑海灌注!
他听见,女人的呼吸,隐忍而脆弱。
在对他诉说:
“没事的,不要怕……”
她在说“不要怕”,可是她自身的恐惧,她的喘息和战栗,已通过身体,更直接地传达。
此时的姜潜,好似被包裹在温暖的水体中。
昏昏沉沉,渺小而乏力。
像婴儿孕育在母体。
然而,他却听懂了“母亲”的诉说,因此努力想要睁开他的眼!
也许他能做点什么……
可是等待他的,只有黑暗,无尽颠簸的黑暗。
……
“妈妈在!爸爸也会,找到我们的……别怕!”
女人走得很急,她的每一步都艰难而迫切,但仍要努力的保护她的孩子,安慰她的孩子。
她努力的……让自己不去相信,那可能的残酷真相。
她如此努力,只为让这尚未见过人间的小小生命,不被仇恨侵蚀……
如果腹中的孩子可以看到他此刻的母亲,一定会被她的样子吓到!所以,她不能做个脆弱的母亲,她要在这种时刻坚强。
“不会有事的……”
只有欺骗自己,才能够让希望延续。
“很快……妈妈很快,就带你……逃出去……”
大火,烧了三天三夜。
又历经七日煎熬,男婴得以见天地。
而他第一眼所见的,是母亲濒死的样子……
女人不愿把自己的痛苦委屈带给她刚出世的儿子,所以她没有掉眼泪,也不曾说过一句埋怨的话。
她看着她的孩子,只想把全世界的爱都给他!
直到最后的时刻,她还想要微笑着,笑得更好看一点,更温暖一点。
她总是如此善良,热诚,拼尽全力。
但……
一个遭到背叛的女人,她如何能不恨?
一个未曾被真心呵护过的女人,她如何能不疑、不怨?
她不忍一个刚刚降生的婴儿背负她的痛苦,那毕竟是她的儿子啊!
但她又如何能做到,彻底藏住自己的心绪和情感?
所以姜潜感到痛苦……
他的全部感官都曾与女人连通,哪怕是在分离的时刻,那种痛苦依然如此清晰!
比灼烧在身更痛!比溃烂的伤口更苦……
如此的……刻骨铭心!
……
“喂,看那家伙,多像个怪物?”话音顽劣,约莫是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儿。
“omG!你吓了我一跳……真是个可怜虫!”一个衣着光鲜的金发女孩慌忙闪身,像是躲避瘟神般调头就走。
紧接着,背后传来细碎的议论:
“他真的是人类吗?”
“野兽长成这样,都会感到羞耻的。”
“我外婆说,一定是被魔鬼诅咒了才会被烧成那个样子,快离他远点……”
于是,议论声消失了,走廊空空荡荡。
这是一个十二岁男孩的日常。
经历过世间最酷烈的炼狱,却仍要饱尝羞辱。
姜潜转头望向廊道外,望着皑皑白雪覆盖的野外……
阿拉斯加的冬季,总是如此绵长。
却无法冷却他沉默的怒火。
他们应该死!……他的头脑涌出强烈的念头!
这种冲动让他不由自主地紧握双拳。
然而,养父母的存在让他刹那失神,紧攥的拳头凝固又松动,杀机得以按捺。
冰火两重天的折磨中,没人知道,这些年是什么在支撑着他。
他终于迈开步子,朝着家的方向……
忽然——
“为什么要压抑自己?”
嘶哑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回荡在姜潜的脑海!
那声音不属于任何现实中的人类,常与噩梦相伴,来自于他的内在。
祂自称——祖神。
“呵呵呵,压抑怒火,只会让怒火烧得更旺!”
祖神的口吻里带着祂独有的蛊惑力,在姜潜的脑中挥之不去,他无法拒绝,只能被迫接受。
就像曾几何时,祂无数次对自己意志的干涉。
“你到底是谁?”姜潜几乎是在怒吼!
可祖神却不紧不慢:“吾……是你的守护神,只给你最中肯的告诫。”
“别再骗我!”姜潜怒不可遏,“你就和米勒外婆信奉的邪教没什么两样,你只会毁了我!”
“不,你误会了,孩子……”
“滚出去!”姜潜的手握住他藏在背包里的弹簧刀,就像握住自己的命运。
然后,抵上自己的喉管!
“吾来自你已故生母的召唤!若非如此,你根本活不成,更没有机会长大……放下那危险的小工具吧,我的孩子……对,就是这样……”
……
“也许,你还想听听,关于那天发生的事……”
……
令人窒息的混沌中。
真相带来的愤恨像一座巨大的绞架,持续对姜潜行刑。
在那无法以肉眼观测的虚空中,姜潜藏身于「无」,他虚幻的躯体完全紧绷,周身业火灼烧!
七情恶魔的焦急“低语”声在虚空中如鼓风般频频叩响,却迟迟无法将其唤醒……
唯那反概念力【灭除】仍绕其周身巡游,对那无以名状的敌人严防死守!
……
第七态,是超物种最极端的进化状态。超越规则之外,不被规则束缚。
那么,如何才能杀死第七态?
这个问题,连云中烁也没有给出过答案。
姜潜仅凭自身的探索,最终以反概念力【灭除】压灭寄居于螣蛇兽王的祖神!
只是他至今也不能确定,祖神这样的存在,是否可以用超物种进化阶梯来衡量?
包括以副本为载体的「儿童乐园」园长,「心魔低语」中的七情恶魔,似乎也都不受进化阶梯的束缚,但却无法涉足现实,只能盘踞于单一进化副本的方寸之地,冷眼旁观复杂人性的往来。
超物种世界,远比人们想象中的广博,甚至还在不断刷新着世人的认知……
然而,仅在现实世界而论。
这个问题的答案,将由姜潜与云濯·冈拉梅朵揭晓。
现在,姜潜已经尝试用【灭除】来针对云濯,但诡异地失败了。
他无法通过【灭除】来抹杀云濯·冈拉梅朵……
准确地说,他甚至无法向对方施展【灭除】!
为什么呢?
那个困惑的刹那,他想过被自己杀灭的祖神,想过自绝于副本规则的「儿童乐园」园长……
但都不具参考意义。
他无法得出有关于云濯·冈拉梅朵的答案。
所以他错失时机,陷入对方设计的陷阱。
其实答案,原本很简单——
“我就是你。”
云濯这样告诉他。
而这,就是答案!
脱胎于云濯·冈拉梅朵的反概念力——
【彼此】
正如姜潜破除了“有”与“无”的概念,得反概念力【灭除】;云濯·冈拉梅朵则是踏破了“此”与“彼”的边界,得反概念力【彼此】!
因为【彼此】,云濯·冈拉梅朵可以引领他的军团跨越世界之壁垒,从彼间世界,征伐此间!
因为【彼此】,威能直指第七态的星灿盘龙大阵莫名“失效”,囚禁修罗大军的牢笼形同虚设!
也因为【彼此】,当姜潜解放反概念力,以【灭除】横扫千军时,云濯·冈拉梅朵始终无法受到牵连,甚至【灭除】根本无法针对其施展!
还是因为【彼此】……
在这一刻——姜潜成为了云濯·冈拉梅朵!
两者间的“界限”已经破除!
所以——
“我就是你。”
云濯·冈拉梅朵如是说。
……
那么,如何能够杀死第七态?
云濯·冈拉梅朵早已拥有了答案:
当生的意志磨灭,生命力在强大负面能量的消耗中枯竭,哪怕是臻至“完美”的第七态,也不能免俗!
生命力,才是催动超物种能量运转的原初动力。
……
混沌之外,隐于云层的鹊桥之上。
虞煊的双眸中业火澄明,正照见姜潜此刻的挣扎。
浓稠的负面能量缠绕着他,轻易越过“彼”与“此”的界限,为业火助燃!
就好像这些怨恨、愤怒、悲哀、痛苦本就源自于姜潜自身,与他的命运勾连,剪不断,理还乱……
而熊熊爆燃的红莲业火,灼烧罪业,也灼烧着姜潜的生命……
一开始,是杯水车薪;但逐渐的,成滴水穿石之势!
“不……不能这样下去……”
虞煊怔忪良久,忽然起身,自鹊桥一跃而下!
朝着一片混沌的绝壁王巢疾飞……
“别去!”
金奕辰追上她,语气惶急:“你这样过去能做什么?送死吗?!”
混沌之中,是绝无仅有的巅峰之战,也许转瞬既分生死!
在此刻的金奕辰看来,虞煊的动作已毫无理智可言。
而疾飞中的虞煊侧转眼眸,声音竟出奇的平静:“世界之大,我死了有什么要紧?”
说完,她便不再回头。
而自始至终,虞煊眼中只有一团澄明跃动的火,和火光中痛苦挣扎的人。
金奕辰怔了怔,竟一时没有听出那句话中的分量。
但他还是咬着牙,跟了上去!
而在他们身后,两位殚精竭虑的老者逐风而行,同样的义无反顾。
……
此时的姜潜,仍沉陷于熊熊业火的灼烧中,深坠云濯·冈拉梅朵设下的死劫。
他的生命之火也如烧灼的业火般剧烈,似要将他的命数连同“罪孽”一同烧穿!
在姜潜那不辨“彼此”的混沌意识中:
祖神,只是引爆仇恨的开端。
祂引爆了“姜潜”的仇恨,于是最终也惨死于仇恨——是仇恨,强大了“姜潜”,赋予他弑神的力量!
“姜潜”一路趟血而行……
他的双手沾满污迹,走向虞煊,走向云中烁……
走向第一次神战中,那些丧生海上的英雄……
他驱使自己杀死他们!
而每杀死一人……
虚空中陷入昏迷的姜潜,脸色都会晦暗一分。
他甚至无法令自己停下……
他分不清自己是在现实还是梦境,但他无法停止杀害!
哪怕是面对亲人,爱人,他也毫不留情!
业火爆燃!!
他却越来越无力,越来越惶惑。
越来越……
微弱……
……
“那不是你!”
一个熟悉的声音,冲破蒙昧,直抵灵魂:
“姜潜,那不是你!!”
……
他想起了这声音的主人。
想到片刻之前,他还残忍地……虐杀了她……
他的内在狠狠撕扯!
所有的细节都足够清晰,所有感触都极致真实。
并非因为痛苦,而是因为满足——他竟是在享受蹂躏至爱的过程?!
可——
“那不是你!!”
……
如果有谁见识过【彼此】的残酷,那么还活着的,大约只有此间世界的虞煊。
虞煊用尽全力,向着红莲业火锚定的方向,呐喊!
她甚至无法确定对方是否能够听闻,所以她的声音,伴随她的心声,一并在呼唤!
“很吵啊……”
云濯·冈拉梅朵的声音既出,一道黑色闪电便凌空劈落!
其速度之疾,无法躲闪。
但闪电只在虞煊耳畔呼啸而过……
她的余光,只看到生死未知的金奕辰,被那有如实质的黑色闪电席卷着坠落!
闪电自半空一分为二,再次袭来,接连中招的却是逐鹤与鹊桥仙……
虞煊怔在半空,忍住一时涌现的所有情绪,继续呼喊!
她不能让勇敢者的牺牲化为泡影。
只有“唤醒”姜潜!
唤醒他……说不定就有机会!
然而……
云濯的声音已近在咫尺:
“每次的最后关头,都是你……每一次,都是你在坏我的事!”
云濯·冈拉梅朵眼中染血,语中含恨:
“我要杀灭你!杀灭你千世,万世,杀灭你每一世!!”
他捏着恶念揉成的雷戟,起手直刺——以最直接、最残暴的方式宣泄自己的愤怒!
便是这一刻!
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
“既然‘我就是你’,那你何不也来经历一次‘我’呢?你不是很好奇……我和云中烁的关系么。”
“?!”
【彼此】破除了边界,姜潜被卷入彼间的云濯,被极端深重的负面能量淹没,几乎熄灭生命之火!
而彼间的云濯,自然也能通往此间的姜潜,亲历此间姜潜过往的人生。
然而此间的姜潜,本就是云濯!
……
“爸爸,爸爸!驾!”
山野田间,夕阳下,男孩儿被父亲扛在肩膀上,迎着绚烂的霞光,奔向他们的家。
男孩儿的母亲等候在院围前,脸上的笑容灿烂而饱满,满眼的幸福与满足。
那是一家三口,一日三餐,一年四季……
无人打扰的时光,填满了这无忧无虑的小庭园。
这里没有灰烬龙神,没有神云濯·冈拉梅朵……
有的只是天真无邪的小濯,和他无所不能的父亲!
……
“爸爸,你要去哪里?我可以一起去吗?”
“这次不行哦。”
“不行吗?”男孩有些失望,但还是倔强着扬起脸,纠缠着问,“为什么?!”
男人转过身,注视着他的儿子。
有那么一瞬,他眼里的温柔褪去,似乎那个独属于灰烬龙神的威严回来了,但很快又隐去。
男人最终轻叹一声,矮下身子,对他的儿子说:“因为你要留在家保护妈妈,爸爸处理完事情,很快会回来的。”
“真的吗?”男孩儿开心起来。
“真的。”
“一言为定!我会保护好妈妈的!”
……
纵然时空移转,但悲剧终究还是发生。
男人跪在妻儿的尸身前,像一个罪人……
沉默的黑夜隐去他的神态,语言无法形容他的狼狈和凄凉。
在彼间世界记忆恢复的最初,他不知有多少次起心动念,对这个儿子痛下杀手!
但那些一起生活的时光阻拦了他,跨越时空的救赎之心不允许他再遭孽缘。
他真正接纳了这个儿子。
倾注于爱,信赖,和期待……所以才会如此痛苦!
男人把儿子的魂灵藏入法器,寻找着救赎的方式。
他自认不是一个好父亲,他的身份也不支持他再次担当父亲的角色,但他仍可以为儿子选定一位好父亲!一个足以遮蔽风雨的家。
痛失爱子的姜雪松,成了这位“好父亲”的第一人选。
于是他当机立断,付出代价!
然后慷慨赴死。
神战,是他与彼间云濯的一场了断。
而他此间的儿子……本该夭折的幼小生命,终于以新的形式苏醒!
当龙神陨落,群雄凋零!彼间云濯兵溃退走之时……
此间“重生”的男孩,正开始适应他新的名字。
和另一个,家。
……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魂消九天。」
「比起你熟悉的那个名字,我更想叫你……云濯!」
「云濯……这是我和你母亲共同为你取的名字,愿你能自濯自爱,如云般自由。」
「可我终究,背弃了这份许诺……无论是在彼间,亦或是此间!」
「你想听一听,我的忏悔吗?」
……
……
……
【彼此】的沟通,如电光急转,刹那已历半生。
云中烁留下的“传奇书信”,在他战死后,经由姜潜,辗转寄给了它真正的“收信人”……
云濯·冈拉梅朵沉浸其中。
那每一行字迹,每一寸光阴,都如此滚烫地涌向他,包裹着他。
结尾的余味,伴随着雪亮的银光穿透灵魂!
最终,凝聚在云濯·冈拉梅朵眼中——那是一把匕首。
姜潜的五指,正紧握在这把匕首的末端……
“断恶之匕”。
两人相视,皆如再见“自己”。
云濯笑了。
第一次如此真实的笑容,出现在他那张丑陋扭曲的脸上。
姜潜也清楚地看到,他眼底郁结的汹涌恨意缓慢退潮,连同他的力量源头,一并被某种相反的力量瓦解……
姜潜知道,那力量有多么浩瀚伟大。
他自己也曾被那样的力量征服,塑造。
“那是什么……”云濯问。
“事实。”姜潜道。
他知道云濯·冈拉梅朵在问的,是传奇书信,是龙神的忏悔,是此间世界云濯的经历与姜潜的过往!
那不是幻象,也并非精心编织的骗局。
那只是事实。
在云濯·冈拉梅朵亲手杀死自己的父亲前,就已经存在的事实——当他亲手完成对云中烁的复仇,同时也成就了云中烁漫长的忏悔……
只是当年,他并没有给过云中烁忏悔的机会。
“这……是什么……”云濯·冈拉梅朵的手攀上“断恶之匕”,像是在抚摸一件珍贵的礼物。
掌握匕首的姜潜沉默良久,换上云濯的口吻:“母亲的遗物。”
“那很好……”
没有更进一步的交流。
两人似乎都还浸润在【彼此】的连接中,努力“消化”着命运另一端的风景。
然而就在这时,包裹着此域空间的混沌隆隆震荡!
其威势,似要将此间倾覆!
他们都意识到,时候到了……
背离于世界规则的“反概念力”,一旦彻底解放,必将招致超物种世界最疯狂的追缴。
这是在开始之前,他们已经预判到的结果。
然而,无数金光穿透混沌,将两人所在的范围层叠笼罩!
守序至尊协力催动,星灿盘龙大阵——复起!
那是此阵最后一次变式,名曰:星灿永恒,盘龙长眠。
是为无解之印。
天光漫漫,繁星与旭日同辉!
如巨大的盛莲层叠合拢,将一切云谲波诡,风卷残云般纳入其中!
……
同一时间。
混沌之外,废墟之中,虞煊眼中的业火轰然熄灭,她的泪水,也终于汹涌而出!
东北方向的津平,叶小荆正对着保险柜中的一把“时空之匙”、一座“微缩的门”,久久失神。
她的手边,是正待燃尽的笔记纸屑……
姜扬坐镇冰堡之中,自家的客厅茶桌上,同样摆放着微缩的门和一组金光灿灿的钥匙,那是姜潜留给家人们的最后逃生之路。
东南方,正在执行海上任务的小龙女忽然怔住。
她凝神转身,望向西北:一种怅然若失的情感涌上心头,仿佛某种隐秘的连接就此中断……
此时,初升朝阳正跃出海面!
——天亮了。
……
……
……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