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87.一纸约定
与其说段维霖是说话算话，倒不如说他是对除了读书以外的事情都颇为上心，每回有像这样能够正大光明出门游玩的时候，他来的比谁都要细致，打从一开始就得找人打听那周遭有什么稀奇好玩儿的东西，便连沿路有什么摊子都一概不曾放过，便连天气也考虑到了，总之准备万全，只求个不会因为这其中任何一项完全可以提前避免的因素，从而导致这趟游行半途而废，搅了他的兴致。
虽说这回也是一样，可段维宽总觉得，又好像有哪里是不大一样的。
他这傻弟弟平日里不过是爱玩儿，却没什么好胜心，宫中蹴鞠比赛一年好几回，赢了更有丰厚的赏赐，还能得官家注意，多少人求之不得，他却一概不关心，比起如此，倒是更愿意跟他那些学塾里认识的趣味相投的朋友们四处胡蹿，逮着哪有意思便去哪里。
这回也便是这里有些不同了，竟是打一开始就缠着他要他教他骑射，精进他的箭术，虽说秋猎前如此无可厚非，想赢也是人之常情，可在段维宽看来，他这傻弟弟如此认真刻苦，一反常态，便是大大的古怪。
难不成与那亲王府的嫡二子比赛谁猎的多这事儿当真就这么有趣不成？竟还督促着他这傻弟弟自愿练起骑射来了？
段维宽心下虽是狐疑，却也是乐意的，此法不乏为一个能够收拢段维霖时常玩儿心大发的好法子，只是还得时常注意着那左清霜，总觉得不是个好应付的主儿，可不能因此叫他这傻弟弟落了狼窝了。
前往猎场的队伍上段维霖没法儿去找人儿，况且爹爹和母亲还在身边，宣平候府一向只效忠于官家，不偏向任何一方势力，于是他不敢太过声张，只敢在入了营地之后才才悄悄摸去了左清霜帐中。
“待会儿开始之后，我们入了林子里头汇合？知不知道？”到时各方众人你追我赶，光顾着找那头筹，哪里还能注意到他跟谁待在一块儿呢，便是瞧见了，林子里头什么人都有，他们也只会认为是无意间碰见的，多是不会往别处想去。
左清霜却只看他一眼，淡淡应了声儿，不轻不重的，本也不想来，没想到来了还有接头任务，麻烦的很。
虽是这样想，可等一声令下时，左清霜还是跨着马匹慢悠悠的径直往林子里头去了，便是连个弯儿都没打，生怕多跑上几步。
等他到时，段维霖早已在接头处静候多时，他已是打探过，现下大多数人都还在外头，若想深入至此，恐还要过好一会儿，他们现下便能痛痛快快的来一场比赛了。
左清霜依旧面无表情的看他，在段维霖毫无作用的威胁的目光中妥协般拿起了弓箭，悠哉悠哉的跟在那孩子后头，就当是散心来了。
那孩子的箭术实在差，逮着只灰兔子射了大半日也没打着，一蹿准落空，性子还倔，也不肯换只别的，非是跟那兔子较上了劲儿，左清霜只得无奈跟在他身后，听段维霖一边嘀嘀咕咕的抱怨，一边又契而不舍的就是不肯放过它，精神倒是不错，就是准头差的很。
他实在看不下去，于是用弓头挑起地上一颗石子儿来，趁着段维霖扬弓之时陡然抛出去，稳稳打在了那兔子的前腿上，如此一个趔趄，段维霖那箭恰好便扎在了那兔子的后腿上。
“射中了！”
那孩子第一时间扭过头来看他，满脸神采奕奕，左清霜赶忙收回微微咧起的嘴角，不清不淡的点了点头。
趁着段维霖下马捡那兔子的空档，左清霜扬手一箭，打中了不远处一只因为那孩子的脚步而受惊的兔子，陡然从灌木丛里蹿出来，下一秒便倒在了段维霖脚边。
“一道儿捡了吧。”
左清霜原是不乐意下马，这才使唤他，却不想那孩子当真是没心眼儿到了极致，竟是乖乖捡起那兔子递到他跟前儿，一双眼睛瞪的明亮又精神，“刚刚我下马时打的？便那一会儿？你好厉害！竟是一箭就中了！”他随即又拧拧眉毛，摸着下巴思量，认真极了，“如此可就算打平了，看来我得猎几只大家伙才行，不然可赢不过你。”
他说着将那兔子挂在左清霜鞍侧，又捡回自己的那只迅速上了马，招呼他一声儿便又蹿了出去。
左清霜只挑眉，看了看鞍边的兔子，又用手比划了一下方才段维霖站在他马前的高度，那孩子怎么这么矮，竟还不及他这马背高。
他先前从未细瞧，只觉那孩子长的白净漂亮，可今日如此站在他身边仰起一张小脸儿来瞧他，轮廓流畅圆滑，面上神采奕奕，眉眼鼻唇笑起来时更是灵动，便连耳朵都是细嫩的颜色，他原还觉得那孩子最吸引人的是眼睛，水灵的很，可方才一看，却觉得那张嘴长的也不赖，不像寻常男子那样削薄凌厉，倒是有着厚度，看上去又温又软。
左清霜只拧眉，待回过神儿来时，那前头的人儿早已快要看不见了背影，于是赶忙追上去，依旧慢慢跟在身后。
他不打算跟那孩子争，只耐心等他猎到一只，他便跟着猎上一只，顺便使唤他帮他下了马去捡，如此就算到了最后，无非是那孩子赢或是打个平手，不做其他，他便只是想听听那孩子究竟会跟他提个什么样儿的条件。
猎物带回营地时，段维霖粗略数了数，他统共猎了六只兔子，四只野山鸡，还有一只赤红的小狐狸，左清霜与他大差不差，少了一只赤狐，其余一概一模一样。
段维霖当即兴奋的抬起头来，越过重重人群，看向不远处正坐在亲王府方向的左清霜，正曲着一条腿迎上他的，随即又迅速别开了眼去。
事后左清霜去了一趟宣平候府，专门去兑现那孩子先前定下的赌约。
来时的路上他已是做了许多猜测，段维霖生在候府，不缺吃不缺穿，依他那跳脱的性子，无非是想着去哪里玩儿，或是得些有意思的东西，如此，他倒还算办得到。
却不想那孩子竟是掏出一张写好了的信纸来，还拿了一盒胭脂当作印泥，说那就是他的条件，要他就此按了手印，往后再不许反悔。
左清霜只狐疑的接过那张纸看了看，字丑的很，歪歪扭扭的：今姜氏怀吉，允诺今后再不轻易杀生，凡是事出有因，皆移交司鉴，万不可亲自动手，染了血色。
段维霖看他缓缓拧起一双眉毛，心中顿时忐忑，就是因为如此，他才想赢了一场赌约来实现这个约定，光是口头说说那不算数，非得签字画押，叫他亲自开口应允才行。
左清霜看完之后便将那纸给推了回去，随即扭过了头，毅然决然，倘若他要就此脱离容亲王府，自立门户，要那些蠢货往后见着他都只敢绕着走，再不敢来叨扰他，怎么可能少的了杀生，不见血色，自不立威，他并非是想要以暴制暴，可这依旧是必不可少的手段。
“换一个。”左清霜只看他，像是半点儿商量的余地也没有。
段维霖当即便拧起了眉毛，甚是不解，“不要！我就要这个！只是不让你杀人，如何就做不到了？”
左清霜只叹气，无从解释，候府自小不愁吃穿，无忧无虑的小少爷，困惑于此也属正常，要不然也养不出他这副干净的蠢模样。
“我就要这个…”段维霖依旧嘀咕，揭开了胭脂盒推到他手边，扯了扯他的衣袖。
左清霜只拧眉，一言不发，他没法儿答应，可依这孩子的性子，倘若不照做，他能缠到他进了棺材，可若是按了，他却是必然做不到的，如此便是在骗他。
“我没法儿答应。”左清霜依旧硬着个性子，见那孩子顿时耷拉下一双眉毛，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我只能答应你，绝不杀无辜之人，其他的，不算在此范围内。”
“成！”段维霖当即便应下了，生怕他反悔似的拉起他的手按进了胭脂盒，随即牢牢按在信纸上，两张纸，一人儿一份儿，叠的整整齐齐的踹进左清霜袖兜儿里。
左清霜回去时碰见了段维宽，就在屋门口，吓上他一跳。
他只知道此人是那孩子的大哥，与他年纪相当，又是候府的嫡长子，其余一概不熟，多是听得京中些许传闻，具是夸赞居多，而此时看他那模样，有些不自然的停在门前，像是被撞见了什么心虚事儿似的，显然是听闻他又来找了那孩子匆匆过来，担心无可避免，现如今盛京中人见着他具是这般态度，来了门前时，却又恰好听见了他二人在屋中的对话。
段维宽本是无意，只是如此突然便打了照面，难免有些尴尬，却是迅速又调整好了神态。
只是还不等他说什么，却只听那左清霜先行开了口，待不感兴趣之人，他向来不爱多废口舌。
“想来你方才也听到了。”他说着掏出袖兜儿里那张略显幼稚的约定晃了晃，一张纸而已，也就那小孩儿当得真，“只要你家弟弟不碍本王的事，本王必然也不会多事对他做些什么，你大可不必每回都赶过来查看情况，本王还万万是吃不了他的，不过那孩子当本王是朋友，本王现下亦是对他还算有兴趣，你最好别想着忽悠他与本王断了来往。”
他对那孩子与兄弟姊妹间的关系并不清楚，也不在乎，不过是以防万一，这话算是威胁，倘若这段维宽识相，便该告诫上下，莫要因为他为难了他弟弟。
却不想还不等他走出几步，便听身后声音沉着从容，半点儿惧怕之色也没有，“霖儿与我一母同胞，与我最是亲厚，自小便听我的，小王爷既知如此，却又不想与我深交，那么此刻便该好声好气些，而不是胁迫于我，霖儿，你说对吧？”
左清霜闻言只一惊，陡然回过头去，可那门前哪里有什么段维霖，却分明还只是那段维宽一人笑着看他，面上持重，内里却是暗暗的黑心肠，看来这京中传言还是不可信，哪里来的什么成熟稳重的候府大少爷，分明是只坏心眼的老狐狸，那孩子如此愚钝，想来三两句就能被骗了去，到时若真是被教坏了，与他断了往来……
“哼。”
看来他得学一学那孩子，再听有人吹嘘那段维宽如何如何的好，他便找几个人去替他“澄清”此事，免得叫世人误会，还以为那是个什么好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