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拍掉手上的草屑,笑道:“请前辈放心,我会照顾好寒烟。”
莫鬼医道:“可不放心,一直都是我们照顾小姐,不在她身边还不适应嘞。你把这些给小姐煮了,可抵御风寒。”他说着,将一个包袱扔下墙头。
我接住包袱,道:“这里面是什么?”
莫鬼医笑道:“昨夜淋了一夜的雨,我怕小姐身体吃冷,买了些西域人参给她补补身子。”
想起吃饭时梦寒烟头晕目眩,我不禁有些惭愧,道:“还是前辈想的周到。”
莫鬼医撑在墙头,道:“伺候小姐时间长了,知道她体弱。”
我点着头,将包袱挎在腰间,道:“前辈,羊坛主他们还好么?”
莫鬼医叹了一声,抬头道:“一点都不好,一个个都跟丢了魂一样,都在城外候着呐。方经文、月煞死了,烈阳叛逃,没了主心骨,他们不知何去何从,如今小姐是长生堂唯一的希望了。小子,小姐一上午都还好么?”
我也摇摇头,道:“没精打采的,整个人也跟丢了魂一样,我正想着等她醒来,带她去市集逛逛。”
莫鬼医苦笑道:“毕竟是她祖上创立的门派,落到这等田地,任谁都不好受,别看她几年不回长生堂,满心里想的都是堂中的事。散散心也好,你去吧,我要回羊坛主他们那里了。”
我道:“前辈,你们会一直跟着么?”
莫鬼医道:“不然呢,你有没有什么好主意?”
如果长生堂远离中原,就此退回西域,说不定这个江湖真的就太平了。我想了想,道:“谈不上什么好主意,只是觉着羊坛主他们这么多人马聚在城外太过招眼,再碰到七大门派的人难免又要打起来,应该尽快赶回西域,中原实在不是久留之地。”
莫鬼医道:“我也知道现在不能再待在这里了,可羊坛主他们死活不愿意走,我劝了半天也没用。”
我笑道:“羊坛主和庞坛主出于内疚才不愿离去,他们想留下便留下就是,但长生堂那些弟子已是身心疲惫,你可假传寒烟口信,让他们先返回西域。”
莫鬼医脸上一怔,道:“假传小姐口信?这可是违背堂规!小姐知道了,定要将我扫地出门。”
果然,人不可貌相。我看着莫鬼医。别看他佝偻鬼样,却有一颗赤胆忠心,难怪梦寒烟会一直将他带在身边,有这样的人在身边相随,何愁大事不成。
我笑了笑,道:“你刚才也说了,寒烟因此事心里难过,肯定不愿见到长生堂弟子再次遭难,你让那些弟子先返回西域反而是为他们好,寒烟绝不会怪你。寒烟这边,我试着去劝,说不定她真的就回长生堂了。”
莫鬼医沉吟良久,道:“这么多人在城外确实太过招眼了,你小子说的不错,长生堂最后这些种可不能再出岔子了。”他一拍墙头,下了决心道:“好,就照你说的办,为了堂中弟子,小姐怪罪下来我杏林人也认了,我这就告诉羊坛主他们去!”
他说走就走,头也不回,人跳上院外的宅子上,只几个起落间便不见了踪影。
我看着他离去的地方,一时间有些怔怔出神。
梦寒烟直到晚饭前才睡醒,只是整个人依旧无精打采的,坐在床上魂不守舍,像是大病了一场,我将莫鬼医给的人参煲了一碗参汤给她,她喝了参汤脸色好了一些,可还止不住的困倦,喝罢了汤又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到了第二日清晨,梦寒烟才幽幽转醒,我听见动静马上收了功,坐在床边道:“寒烟,你醒了,今天感觉还那么乏力么?”
喝了人参汤,又睡了那么久,梦寒烟脸上总算红润了,握着我的手,淡淡笑道:“我好多了,身子暖洋洋的,谢谢你天哥。”
我轻揉着她的小手,笑道:“说什么见外的话,我真怕你生病了。”
梦寒烟看着我,眼圈忽然一红,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却不说话。我心里一疼,将她拥入怀里,梦寒烟哽咽道:“天哥,长生堂没落了,到我这一代没落的,八千子弟,还剩几百人,我对不起爹爹。”
我拍着她的后背,道:“这不怪你,要怪就怪那方经文刚愎自用,不行善事,梦堂主也不会怪你。”
梦寒烟将头埋在我胸口,泣不成声的道:“怪我。当初就不该赌气离开长生堂,就应该在堂里和方经文他们斗到底,或许也不会是这个结果。”
梦寒烟如果当初留在长生堂,以她的聪慧和身世,以及有酒上道人和莫鬼医鼎力支持,方经文他们或许还真拿梦寒烟没办法。不过,梦寒烟掌管万尸门,又奔波于觉索诸部落之间,也实难分心。
我道:“这一次长生堂是被人算计了,并没有没落,而且堂中弟子只是被打散,说不准在什么地方躲起来了,你不必那么悲观。”
梦寒烟擦着眼泪,道:“不是我悲观,我们一路西行走到这里,一共才见到这些人,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看到的。”
我打趣道:“那些你没看见的弟子,你就当他们死啦?你这个堂堂圣姑可真够悲观的。”
梦寒烟“扑哧”一声笑,马上又哀道:“中原那么大,遍布了七大门派的眼线,那些弟子被围追堵截,也难免身死。”
我托着她的脸庞,替她擦着眼泪道:“七大门派这时候也不好过,哪有这么多心思去围追堵截?寒烟,听我的,你把心放肚子里,天无绝人之路。”
梦寒烟抬起头看着我,眼里噙着泪道:“真的么?”
我用力点了点头,道:“长生堂是西域第一大帮派,哪里会这般轻易落寞?你也太小瞧自家弟子了。上一次昆仑山一战,长生堂不也损失了许多弟子?这才多长时间,子弟不还是如潮么?退一万步讲,就算你说落莫了,你回去重整旗鼓就是,有莫前辈萧前辈相助,还怕不能东山再起么?”
梦寒烟叹了口气,道:“我何尝不想重整旗鼓,可如今长生堂是一盘散沙滥摊,谈何容易?天哥,我有时就在想,就让他们死光了罢,可又不想他们死光了。”
我笑了笑,道:“你现在是长生堂里唯一的希望,没了你可不行,可不能有这种想法。”
梦寒烟正慢慢拭着泪痕,闻言,手上忽然停住了,抬眼瞧个我不停,我看了看自己左右膀子,道:“怎么了,寒烟?”
梦寒烟狐疑道:“你见过莫坛主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以为自己见了鬼了,面上奇怪道:“莫坛主来了?”
我看着她清澈的眼睛,直不敢正视。梦寒烟瞋了我一眼,幽怨的道:“你休要骗我。什么唯一的希望,这些话我听得耳朵都要生老茧了,定是莫坛主跟你说的。还有那碗参汤,尽数西域山野味道!他一定找过你了,是要你劝我回长生堂,对么?”
她只喝了一碗人参汤,就知道是西域产的么?
我有些语噎,暗道眼前的女子实在太聪明。劝说梦寒烟回长生堂是我跟莫鬼医提出的,莫鬼医嘴上没说,心里一定也是这个想法。而梦寒烟仅凭一句话,也能猜出来?如果不知道她一直在客房里安睡,我都要怀疑她偷听了我和莫鬼医的谈话了。
她的心思当真缜密。我暗自想着,面上仍笑道:“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寒烟,莫坛主确实来过了,他怕你身冷,送了西域人参来。”
梦寒烟起身下了床,走到梳妆台前坐下,随口道:“他还说了什么?”
我在床上伸了个懒腰,道:“也没说什么,就说羊坛主他们一直在城外等着你,不愿离去。”
梦寒烟正拿着篦子梳着头发,闻言气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再城外!就不怕七大门派追过来!一帮蠢到家的老东西,长生堂就是被他们这样一点点带坏的。”
她又说出这样的话,我实难琢磨她的心思,笑道:“我也觉得不妥,所以与莫前辈说了,看能不能劝说羊坛主他们先回到西域去。”
梦寒烟照着铜镜,透过铜镜,眼睛有意无意的看着我,仔细的梳着头发,道:“莫坛主同意了?”
不知道为什么,被她这样看着,我有些如履薄冰,道:“他说他尽量试试。”
梦寒烟闻言,手上又停住了,转过头时已是满脸的幽怨,撅着嘴道:“顾大哥,你好像还有事瞒着我!羊址兴他们见不到我,能就此离去?就凭莫坛主那张笨拙的嘴?”
我一呆,只道浑身里里外外被她瞧了个透彻,张了张嘴道:“寒烟。”
哪知,我刚说两个字,梦寒烟瞧见我的模样马上一脸怒气,连连跺脚,鼓着小脸道:“连你也瞒着我!”说罢,起身夺门而去。
我心头哑然,连忙去追。梦寒烟跑到客栈后院,解开缰绳跳上马,我跑到马下,拉着缰绳急道:“寒烟,你听我说。”
梦寒烟一脸生气,叫道:“我不听。”扬鞭狠狠拍了拍马。
那马吃痛长嘶一声,迈开了四蹄便要冲出后院,但缰绳被我紧紧拉住,它哪里能挣得开?四蹄迈开身体往前冲,马头却直往后拐,整个身体打转之下险些摔倒。
我大吃一惊,只道一时情急没收住力,忙松开了缰绳。手一松开缰绳,马儿惊叫嘶鸣高高人立而起,一双大眼满是惊恐的看着我,梦寒烟人在马上惊呼一声,却控制不住马了。马儿前蹄一落地,发了疯似的冲出后院。
我又是一惊,忙追了出去。
客栈后院是一片低矮的宅子,拐过宅子便是大街。
伯阳县城虽然不大,但街道上行人却很多。
那匹马已然受惊,拐到街道上速度不减反增,在街道上横冲直闯,梦寒烟在马上竭力控制,根本也没任何作用,只得任由马儿胡乱奔腾。
一时间,马匹所过之处街上行人惊叫不止,纷纷退避,街边摊铺被马儿践踏撞倒,锅碗瓢盆瓜果蔬菜四处飞起,几个被撞倒在地的行人哀声连连。
往前追了一段,眼见行人越来越多,我跑了几步脚下一发力,人高高跃起,那匹马距离我不过三四丈的距离,这一跃正跃在马后背上。此时,梦寒烟也是一脸的苍白,叫道:“天哥,这马不听使唤了!”
我从她手里抓过缰绳,急道:“寒烟,抓好了。”
梦寒烟闻言松开手,抓住了马鞍。我抓着缰绳,使劲往后拉了拉,想就此停住马,哪知马头都被我拉偏了,脚下却丝毫不停,反而跑的更快了。
却在这时,梦寒烟叫道:“小心!”
我抬头望去,正瞧见前方路上有七八个孩童在路中间玩耍,距离我们已不足五丈。
这要是撞上去踩死几个孩童的话,真可谓是罪恶滔天了,只怕我和梦寒烟心里这辈子都不得安生。
慌乱之下,我也管不了那么多,揽着梦寒烟的腰肢猫腰而起,一脚狠狠蹬在马背上,人抱着梦寒烟往旁边一座二楼酒馆房顶跃去。
马儿被我蹬了一脚如遭雷殛,哀鸣一声,一下子坐倒在地,身体往前连滚带爬滑行一段才停下,刚一停下,它伸长了脖子还想要站起身,后身却是站不起来了,瘫坐在地上只是前蹄乱蹬,口鼻喘着粗气。前面那七八个孩童受到惊吓,这才哭着跑开。
下方行人中爆发出了一阵喝彩,纷纷朝我和梦寒烟看来,一人高声道:“少侠好身手!”
“却是好身手!你们看那匹马,他一脚竟然将马背踩断了!这得多大的力气。”
又有人高声道:“你们看他们二人真是郎才女貌,简直天生的一对情侣。”
梦寒烟此时惊魂未定,轻声怒道:“看你做的好事!还不松开我,这么多人看着!”
我还揽着她的腰,笑道:“教他们看着就是,反正我是不松开。”
梦寒烟脸色通红,气道:“你!”双手推着我,却没怎么用力。
正在这时,远处一队官兵匆匆赶来,一个领头的军官朝我们大喊道:“何人在城中闹事?还不速速下来!”
梦寒烟瞪着我道:“再不走,你怕是又要被通缉了!到时,我看你怎么在岷州呆下去。”
她一下说到我心坎里去了,我摸了摸脑袋,笑道:“什么事都逃不过你的眼睛。”嘴上说着,人在屋檐上高高跃起,直往街后巷子落去。
这一带民宅很多,巷子也不少,甩开了官兵,我拉着梦寒烟七拐八拐的走着,梦寒烟任凭我拉着,一脸的不情愿,拐过一座民宅道:“你和莫坛主到底还说了什么?”
我站住了,这次一字一句万不敢再瞒她,看着梦寒烟的眼睛,苦笑道:“羊坛主他们一大帮子人聚在城外,不见着你死活不愿离开,我怕他们再被七大门派的人盯上,于是就让莫坛主借你名义假传消息,让他们先回西域去,羊坛主和庞坛主不愿离你而去,这时只怕跟莫前辈在一起。”
梦寒烟转眉道:“就这事?假传我口信?”
“就这事。”我颇有些无奈的摊了摊手,道:“长生堂那些弟子已是身心疲惫,不宜久留中原,你又不愿意出面,他们只能一路跟随你。寒烟,先让那些子弟回西域去,难道不妥么?”
“我何时说不妥了?”梦寒烟没好气的瞋着我,道:“你大可跟我说,何必遮遮掩掩的!”
我有些哭笑不得,道:“你一直在气头上,不管他们死活,我和莫坛主也只是权宜之计。”
梦寒烟娇怒道:“我何时不管他们死活了!”说罢,甩手自顾朝前走。
她一会儿丢下羊址兴他们,一会儿又为长生堂哭泣,一会儿又想他们都死光,到了这时又否认。看着她的背影,我只觉脑袋有些大。女人心,当真如同海里针,而她的心思却比针还细。
我跟在梦寒烟身后走着。到了百川客栈后院,一推开门,正见莫鬼医、羊址兴、庞友仁和贺二娘等四五十人站在马厩边。
一群人见我们过来都是一怔,马上抱拳道:“拜见小姐,拜见圣姑。”
梦寒烟一脸怒气未消,喝道:“你们怎么在这里!”
莫鬼医躬着身,眼睛直打转,吞吞吐吐道:“小姐,方才城中骚乱,我和二位坛主担心小姐安危,所以才闻声赶来。”
梦寒烟冷哼一声,道:“羊坛主庞坛主,你们有心了。”
羊址兴和庞友仁他们马上跪倒在地,羊址兴道:“小姐,这是属下的分内之事。”
梦寒烟瞧了瞧莫鬼医,莫鬼医连忙低了低脑袋,眼睛不住的看着我,梦寒烟顺着他的目光扭头看了看我,忽然道:“羊坛主,我的手信可收到了?”
我和莫鬼医都是一呆,羊址兴抱拳道:“回圣姑,收到了。属下已命部分执事,率领弟子分头赶回总坛。”
梦寒烟冷声道:“这些不够。你速速回去,紧闭门户,告诉堂中弟子,没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擅离总坛。”
羊址兴马上抱了一拳,道:“属下领命,这就随堂中弟子回去。”
旁边,庞友仁抢上一步,道:“羊坛主,你留下保护圣姑,我跟弟子们回总坛,这一次定不会让圣姑失望!”说着这话,他小心翼翼抬头看了看梦寒烟。
梦寒烟转眉看着庞友仁,眼睛上下瞧了瞧他,轻点了点头道:“你去也好。白虎坛的子弟大多研习巫术,活下来的都是我堂人才,庞坛主可要替羊坛主好生照顾,万不可再出岔子。”
之所以让羊址兴回去,梦寒烟不是无的放矢啊?原来她是为了那些巫术弟子着想。我只觉脑子有点转不开,实在猜不透她脑子里究竟怎么想的,抬眼看了看羊址兴,他已满脸的激动之色。
庞友仁闻言,脸上一下精神起来,重重抱了一拳道:“属下遵命!”说罢,匆匆离去。
待庞友仁离开,梦寒烟才转过头来看着羊址兴和莫鬼医他们一群人。羊址兴他们衣衫褴褛,仍一身的脏泞,见梦寒烟看过来,纷纷低了头,不敢正眼瞧梦寒烟。
梦寒烟的目光在他们身上一一扫过,良久,轻叹一声,道:“鬼医,让客栈准备些吃的,另外去置些衣裳草药给众弟子,如此邋遢模样,只会让旁人笑话我长生堂。”
莫鬼医闻言大喜过望,也重重的抱了一拳,道:“属下这就去办!”说罢,疯癫了一般,蹦跳着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