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九思的眼睫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却没有动,而是心事重重地目视着前方,不敢说实话:“父皇生前最疼我,我跪多久都是应该的……而且父皇龙驭归天后我没能第一时间来为他守灵,更要弥补这份罪过。”
也……为自己赎罪。
新帝闻言心中一痛,此刻他尚还不知贺九思已经知道了弘景帝临终前都听十一说了哪些鬼话,只觉得弟弟挺直的背影里承载的痛苦与自责,远比任何言语上的宣泄都更让他这个兄长揪心。
“逝者长已矣。父皇若在天有灵,看到你这样折磨自己,又怎么能安心地走?”
贺九思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非但没有放松,反而将背脊挺得更直,跪得越发虔诚。
新帝见状猜他有很深的心结,非言语能解,继续再劝可能不仅于事无补,反而还会加重他的执念。
轻叹一声不再强求,静静地陪着贺九思一同望向那座冰冷的梓宫。
偌大的几延殿重新归于平静,长明灯柔和的光芒笼罩在他们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仿佛从今以后这世上只有他们兄弟二人相依为命。
而事实上也差不多确实是这样。
他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原本就比其他兄弟关系更亲近,如今逆王和七皇子被囚禁在宗人府不见天日,十一皇子被贬为庶人,余下的几位皇子年幼的年幼、残废的残废,只剩一个老八还安然地待在宫里。
而他的母族全族都被先帝下旨流放,终生不得回京,早已不足为惧。
“皇兄差人帮臣弟在宫外物色一座府邸吧,待父皇的梓宫迁入皇陵后,臣弟就搬出宫去。”
沉默许久之后贺九思忽然开口,平静的声音里带着一股经过深思熟虑后的坚决。
新帝浑身一震,满脸愕然——他完全没想到贺九思会在这样的境况下主动提起此事,下意识安抚:“此事不急,你就安心地在承明殿住着,谁敢乱嚼舌根朕决不轻饶!”
贺九思摇了摇头,刀削斧刻般的侧脸在灯光下照耀下格外棱角分明:“臣弟如今获封‘逍遥王’,按祖制就应该出宫开府建衙,继续住在宫里不仅违制,还会给皇兄招来非议。再者……”
他顿了顿,偏头看向新帝,“臣弟若不尽快搬出宫去,老八肯定也要以‘尚未分府’为由继续住在宫中给皇兄添堵,臣弟见不得他有半点儿好,皇兄就当是为了成全臣弟吧。”
新帝看着他沉静的脸,心中五味杂陈。
小九这番话听上去是任性妄为,其实完全是在为他考虑。
一个荣宠加身的亲王久居宫中,不仅于礼制上说不通,更容易引来不必要的猜测与攻讦成为众矢之的。
他搬出去既是守制也是表态,更让同样“未分府”的老八失去继续滞留在宫里的理由。
他自己都还沉浸在失去和离别的悲痛里没走出来,还不忘为他这个兄长考虑着想……
新帝百感交集,语气艰涩:“可朕舍不得这么快就让你住到宫外去……”
贺九思闻言他扯出一个极淡的浅笑:“臣弟只是搬到宫外去住,不是离开邺京去封地。出宫之后臣弟还可以时常入宫给皇兄请安,和住在宫里没区别。”
新帝张口欲言,但见贺九思眼中不容更改的坚持,发出一声喟然的长叹,妥协地点了下头:“那朕让人寻一处离皇宫最近的宅邸给你,方便你随时入宫。”
“谢皇兄!”
贺九思低声应道,重新转回头面对弘景帝的灵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