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江宇默然,终于明白自己精神分裂的源头来自哪里。
俗话说得好,有其师必有其徒。
老道士说完,深深地看着小徒弟,仿佛要将自己一生的期许都烙印在弟子心中。
“记住为师教你的,道,从来不在术法高低,而在本心持正。”
“大道万千,殊途同归。”
“只要目标没错,路怎么走随你,最近的路未必是最好的路。”
“以后的路,真的要靠你自己走了。”
“顺着我的路,走下去...”
话音未落,老道士猛然抬手,凝指如刀点向自己的眉心。
同时,另一只手捏诀,引动了周身全部修为。
“师父!不要!”
老道士修为尽散,封印自然随之解除。
江宇目眦欲裂,想要冲上去阻止,却发现自己被一股柔和却无法抗拒的力量推开。
一道清风咒,那是师父最后护持他的力量。
老道士的身体从指尖开始,散发出纯净温和的白光,光芒迅速蔓延全身。
他的身体正在以一种最决绝的方式燃烧,化作本源的精纯能量。
随着老道士体内生机越来越少,河图之上的封印越来越弱。
他的身影在光芒中逐渐变得透明,脸上却没有任何痛苦,只有一种放下重担的释然和对弟子的最后牵挂。
那一日寒冬清晨的初见,小家伙冻得脸蛋青紫。
襁褓厚实,却挡不住凌冽的北风。
老道士小心翼翼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一只濒死的小狗。
接下来的岁月,老道士又当爹又当妈,一把屎一把尿将小家伙拉扯大。
教他吃饭,教他说话,教他走路...
道观里少了些许寂寞,多了些许温暖和欢笑。
自诩尘缘已断,金海尽干的某人,看着小徒弟的眼眸里,全是柔情。
人就是人,人只是人。
只要一个人还活着,心还在跳动,哪有什么超凡脱俗。
不过骗了别人,顺便又骗了自己而已。
那个大雪漫天的冬日清晨,师父徒儿,谁渡了谁还真说不准。
老道士没有再多说一句话,从容赴死的姿态却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冲击力。
没有这个小徒弟,他未必能撑到今日。
“不——!!!”
江宇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跪倒在地,泪水汹涌而出。
他看着师父的身影在眼前彻底消散,感受着那熟悉的温暖气息永远逝去,悲痛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
意识在极度的痛苦和自责中,迅速沉向黑暗。
幻境之外,现实之中。
祭台废墟之上,江宇身体剧烈一震,脸色瞬间变得灰败,生机急速消散。
他所有的求生意志,仿佛在亲眼目睹师父牺牲的幻境中被彻底击垮。
神魂黯淡,道基动摇,身躯成为了一座不设防的空城。
属于九幽鬼皇的残魂,此刻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带着计谋得逞的狰狞笑意。
它开始贪婪地吞噬江宇溃散的魂力,并试图占据这副完美的躯壳。
它感受得到,少年没了求生欲。
心存死志的躯壳最容易夺舍,过程不会遭受任何阻碍。
甚至于,对方的魂魄会帮助入侵者接管身体的控制权,以求早日解脱。
同样的场景它经历过无数次,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为了这具身体,鬼皇算尽了一切。
利用了江宇心中最珍视的羁绊,制造了必死的绝境。
它预料了师徒二人必定会死一个,却没有算到,世上真有人能如此从容坦荡地为他人赴死。
更没想到,师父的牺牲对少年心神的重创,远比被杀死来得更彻底、更致命。
虽然过程曲折了点,好在结局不错。
不是不错,而是远超它的预期。
少年的身体比他想象中还要强大,少年逸散的神魂比他想象中滋补。
少年的死志比它想想象中更强烈...
鬼皇能感觉到,自己的魂魄越来越凝实。
最多三五天...
不,不用那么久。
只要给他一日一夜,就能重塑魂魄,彻底融合掌控这副完美躯壳,。
幻境之内,现实之外。
当师父的身影在白光中彻底消散,江宇跪在冰冷的地面上,撕心裂肺的痛哭声在大殿中回荡。
悲痛如同实质的重压,要将他彻底碾碎。
意识在黑暗中沉浮,仿佛下一刻就要被彻底淹没。
就在江宇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边缘,一点极其微弱的清明点亮。
如同狂风中的残烛,在他识海最深处顽强地闪烁了一下。
就一下!
当!
一声清脆钟鸣响起,江宇吓得打了个激灵,冷汗浸湿后背。
钟鸣声太过熟悉,曾经回响在他全部的少年时光。
早晚课走神时,一声钟鸣。
赖床睡过头时,一声钟鸣。
背诵典籍出错时,一声钟鸣...
不知道师父喜欢的是那一声声钟鸣,还是喜欢看他被吓懵的呆傻表情。
铜钟小小一只,握在师父手里刚刚好,没有钟锤却能敲得响亮。
小道士的脑袋就是最好用的钟锤,够硬够结实。
不对!
有件事不对!
师父怎么会如此顺从地接受了‘规则’,他老人家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
可能吗?
默念清心咒,一段段无法篡改的记忆的碎片猛地闪过脑海。
是师父手持长剑,面对为祸一方的黑恶势力掌权者。
明明对方已经服软求饶,却毫不犹豫地选择将其头颅斩下,大火毁尸灭迹。
那一日,老道士浑身染血却没有丁点戾气,眼神凌厉清明。
“这货没得救,杀了他也算是一桩善事。”
是师父得知某地官吏欺压百姓,明知对方背景深厚,仍孤身闯入别院。
以搜魂术逼其认罪自首,事后淡然教导徒弟。
“规矩若不能护民,要它何用?”
是师父教导他时,反复强调,日夜洗脑。
“我辈修道者可以敬天地,但不能畏惧神灵,更不能轻薄自身。”
“可以讲规矩,但不能拘死理。”
“为人处世,心中自有尺量,万事当问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