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线这边,元渊处于停军煎熬之中。元融是太后一党派来辅助自己的车骑将军、前驱左军都督,同时还有一层身份,那就是太后的眼睛,监视自己的。现在可好,眼睛被敌军斩杀,自己还没能解救。并且现状是,中军与左军相隔不足三十里,元融苦战终日,更无外援,遂大奔败,于阵见杀,而先锋于谨只是看见元融阵亡后的混乱,侥幸才抢回了遗体。
这些情况无论怎么说,几乎没人相信。副手阵亡,等待自己的只有免官降爵,这还是轻的,最近的长孙稚和元琛的例子就在前面摆着。可自己还真冤枉透顶,不说救援遇到雨雾迷路,单单之前的功成身退,由元融接替受降,就能洗清自己的罪责。何况,还有目前的实际军事指挥权,自己处于半交接状态,元液、毛谧等各路都督别帅,从制度上说,已经不受自己的辖制,实事上,对于与左军策应的一系列营救过程,各军只是给自己的面子才配合行动,如果早听自己的,元融根本不会孤军深入,终日无援,但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
除了可能的降级,元渊还担心更大的猜忌会随之而来。之前的捕风捉影,有元融在前面挡着,至少没出格。但元融一死,元徽一党必然会认为元渊今后无拘无束、为所欲为,坐图非望的罪名毫无疑问的会坐实,自己清誉事小,影响小皇帝亲政则是大事,自己牵系着亲政派系的未来和荣辱,一旦自己失败,后果可想而知。
更令元渊不安的,葛荣的军队打完胜仗后,突然消失了。这确实使人费解,按常理,乘胜追击、一鼓作气,顺便大举进攻征北军更能取得成功,因为此时中军和右军,包括其他各军的各营都处于分散和消极状态,如果有效的分兵牵制,各个击破,极容易一举掌握战局。
所以,元渊在掌握叛军动态前,唯一要做的,就是整合了所有营队,布置起有效的防御体系,停军坚守,然后派探马查探叛军下落。还好,因为元融阵亡,之前的交接工作等于无法进行,各营的都督、军主、幢主仍给元渊面子,包括元融大营也都听从号令,至于裴衍右营,更不用说,裴衍本身对元渊十分尊敬,两下成掎角之势相互依托。当然,也因为元融的大败实在突然,征北军各营也担心叛军的下落不明,是不是正对他们寻找致命一击。
另外,元渊的心中还存在一丝侥幸。于谨说过,元洪业、毛普贤虽然死了,但他们旧部、以及鲜于修礼旧部、甚至武川的宇文兄弟等等,都和朝廷、最主要是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前几天,于谨见到了宇文洛生兄弟,宇文兄弟答应后续有回话,如果能找到叛军的下落,派于谨再次潜入说降,即便葛荣、可朱浑元等负隅顽抗,只要分化瓦解得当,战胜他们不难,只有这样才能减轻自己的罪过,化解当前的危机。可是,葛荣在哪呢?
此刻的葛荣正隐藏在博野以北、范阳以南的隐蔽地带停军整顿。
之前一战,阵斩元融、重创魏军,葛荣的声望顿时在义军中无可替代。这会儿,各营将帅以及河北一带的高门大户,正汇聚中军宝帐论功行赏以及研究今后走向。
任褒出班拱手道:“德王,各位,时下西边莫折念生已经向萧宝夤投降,我们东北面的杜洛周不但没有尺寸之功,听说手下众叛亲离,手下怀朔高欢一系想杀他自立,后来高欢还投奔过我们,见我们这边人才济济,自知无出头之日,便走了。绛县陈双炽聚众造反,也被劝降。胡琛被萧宝夤压制在弹丸之地。而云阳谷刘蠡升遭到遭宗正珍孙袭击,被压迫在汾州晋州一带龟缩不出。等等吧,可以说,举国义军形势一片暗淡。唯有我们左人城义军在德王的带领和诸位的勇往直前之下,克服我们内部的动乱,以及英王的早逝悲痛,一战成功,一雪前耻,可谓给全国的起义受阻带来曙光,所以下一步,我们何去何从,必然是众多义军的表率和百姓的期待,因此,在下以为,我们有必要提前为义军的前途做好谋划。”
代人张保洛出班道:“任先生言之有理。以上这些义军之所以时而声势浩大,时而形势窘迫,皆因没有长远的规划。就拿杜洛周而言,他到处掠夺,却并未建立根基,致使民心并未归附,所以所到之处也是处处碰壁,好不容易打下来,也守不住。”
怀朔镇豪强潘乐道:“二位先生,欲言又止,说的不痛快。如今我们左人城义军十数万众,连败北魏元琛、长孙稚和元融,声势浩大,打败元渊只是时间的事儿,二位先生倒是说清楚,下一步我们该如何去做,只要德王一声令下,我怀朔大营愿意赴汤蹈火。”
燕州任延敬道:“很简单,我们不能再象以往那样目光短浅,割据一方。纵观天下,南北分割已久,分久必合是大势所趋,如今天下大乱,需要一人崛地而起脱颖而出,率领民众一统华夏,而我们德王就是天之骄子,应运而生之人。”
原来是劝进,众人逐渐都明白过来。不过,各部首领,成份复杂,英王刚过世,人心尚未稳定,幸亏一场大胜才笼络住军心,因此突然有人劝葛荣称帝,大家心里化魂。葛荣面色有喜,不过看看众人的神色,努力的压制一下并未表态,这时候是体现大家的觉悟和站队了。
果然,怀朔镇乌丸酋帅王基率先出班道:“我同意,德王于危难之时,挽救了我们各军,又虎口拔牙,铲除元融,且威德加之于北地,我乌丸各部坚决拥护德王称帝。”
河北大族卢勇道:“德王向来主张行仁义之师,我们河北百姓因此深受庇佑,我代表河北军民,拥戴德王登基大宝,统帅各路义军推翻北魏,收复南梁。”
辽东季虎、河北大族杜纂、代人田怙等等一班人立刻附和。独孤如愿一看,立刻拉着宇文洛生出班道:“我武川各部恳请德王践祚。”紧接着任祥、潘乐、韩显等一干武将出班。
任褒再次出班道:“不知各位听说过没有,有位沙门叫灵远,道术高强,可预知其时。他在十年前曾经谶言道,代魏者齐,齐当兴,东海出天子。今我军临近勃海,正是齐地。可见德王正奉天承运,我们义军正可建号大齐,将来好统一中原。”众人又是一番鼓吹。
葛苌暗中拉了拉可朱浑元,可朱浑元默然点点头,随着葛苌出班,拱手道:“我等赞同德王称帝,这样我们左人城义军今后出师有名,无往而不胜。”
葛荣,连忙起身拉住可朱浑元,道:“梁王过谦,小弟受宠若惊,这事儿还需商讨,请任褒、张保洛、任延敬等各位先生先拟各章程吧。”都弄章程了,看来野心收不回来了!
京城同样风起云涌,暗流涌动。此刻,太后崇训宫,心腹近臣紧急商议。
元徽拱手道:“太后,前者,微臣曾断言,元渊协子领兵,必有所谋。太后念及宗室情义,只是派元融等监视,令元渊有所顾忌,一直停军不前,与叛军暗通曲款。如今,事情已经明朗,元融之死,必是元渊与叛军合谋,假借功成身退,派元融接受纳降,然后设伏奇袭,而后又阻止各军驰援,致使元融捐躯,实为一石二鸟之计。此刻,元渊依然按兵不动,基本可以肯定,他绝不会领兵与叛军交战为元融报仇为失败雪耻,相反没了约束,更加肆无忌惮,一旦征北军与叛军联盟,其势力覆盖河北,必然动摇朝廷,亲征党一定从蠢蠢欲动进而剑拔弩张,到时候,我们再想控制局面,恐怕难上加难了。”
太后道:“事到如今,抱怨已经无济于事,可有补救之法。”
徐纥道:“此事不难。如今元渊坐图非望的议论朝野上下尽人皆知,副都督殒没,元渊责无旁贷,我们趁机削掉他的兵权,断绝他和六镇余孽联系,他无兵无权,不任人宰割么。”
郑俨道:“不可。把元渊由坐图非望上升到通敌叛国,必然会导致亲征党的反驳,而且拿掉他的兵权,会引来叛军的报复或配合反攻,从而使他因冤屈或可成为救世英雄而再度掌权。所以,解除元渊势力,急切不得,必须一点一点分解兵权、一人一人抽调离去。”
元晏道:“我赞同中书令的意见。其实元渊本人好大喜功纸上谈兵,并无真才实学,他所有功勋,无非是贺拔兄弟、于谨等人所助。如今贺拔氏都在尔朱荣所部,我们可以把于谨调离即可。至于如何调离,微臣倒是有一计策。于谨一直暗中潜伏叛军大营,可以定性为与叛军有私,战乱之际,难以为忠。咱们以尚书省的名义进行调查,且不必行文调令,干脆招募勇士去擒拿,恶心恶心元渊。元渊于谨知道后,必然只能吃哑巴亏,且负荆请罪。”
元悦笑道:“侍中此计甚妙,郦道元等流见到招贤榜必然气的吐血。”李神轨也附和。
太后道:“动一个于谨亲政派们确无可奈何,可元渊还有诸多势力辅助,又该如何呀?”
这是大事,众人齐齐看向元雍。元雍喘口气道:“太后放心,于谨回来之后,元渊已无智谋,我随即下令所有与六镇有往来的都督别将调防,并密令元液、毛谧等各营都督军幢,随时做好掣肘元渊的准备,等时机成熟,抓他一个一着不慎,让他万劫不复。”
郑俨道:“机会很快就会来。如今叛军葛荣掌权,他与元渊并不友善。元渊不能救援元融,必然为元融军营所憎恨。征北军大败,亲征党必然蒙受打击,元渊必然成为矛头所指,甚至陛下也为之失望。内忧外困之下,元渊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崩溃迟早而已。”太后大喜,立刻安排实施,第二天,擒拿于谨的招贤榜便张贴于尚书省门外,立刻,举国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