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清来人是谁的那一刻,微生商的心跳都漏了一拍。他一时间竟难以分清这份心悸是出自雀跃还是忌惮。
男人的身段看起来清瘦却不乏力量感,身上无形的威压如同春风化雨,容易让人在毫无察觉之中对他卸下心防。如今相对而立,视线齐平,微生商才发现他们几乎一样高。
“警官……”他喉咙狠狠一滚,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呼吸声,故作平静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这么多警察?”
唐警官偏头眼睛朝他笑了笑,纤长的眼眸弯成月牙的弧度,他的声线和微生商记忆中的一样,如同碧波中的盈盈泉水一般清冽:“出了点小状况,现在要封锁极光汇的所有路段,禁止所有人员和车辆出入……”
他顿了顿,又道:“我们几个小时前在城阙大道刚见过,或许你应该记得。”
他不说还好,一说这话,微生商眸中闪过狐疑,“曲州的警力这么紧张么?不同区的警力到处调派?”
不过又想到他只单纯的谋财又不害命,就算曲州的警察再怎么大费周章地调来调去,多半也不是为了来抓自己的。
“确实,”唐警官面露无奈,“警力资源缺乏的难处就在这个地方,面对重大危情的时候不能假于人手,而自己又分身乏术,心有余而力不足。”
微生商十分心有感触地点了点头,然后道:“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啊……当然没有,这是我们工作的分内之事,只是太久没和人聊天,突然想抱怨一下,让您为难了。”
“所以可以放开我了吗?”
唐凤梧垂眸看到少年被自己紧握的手腕已经泛红,连忙放开,露出歉意的表情:“抱歉。”
可不等少年迈开步子要走,他又再一次出声阻拦,“你要去哪?”
微生商听见穿着警皮的条子提问就浑身发毛,梗着喉咙眼神也不看对方,语气生硬道,“回家,睡觉。”
男人低头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微生商瞥了一眼,没他那块迪通拿贵也没镶钻,灰扑扑一块款式老到掉牙的机械表,这些体制内的图什么呢?
人生苦短过得像个苦行僧似的,及时行乐不比他们死守着岗位拿那点工资强?
“等我二十分钟。”就在他脑子里天马行空之时,唐警官忽然偏头在他耳边低语了这么一句。
温热的气息来得猝不及防,微生商整个脑子都是懵的,他面露惊恐心脏撞击胸腔的速度却是快得骇人,“你想干嘛?”
柔软的发梢下,唐警官那双黑得发沉的眼睛,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像是一片旋涡,顷刻间变能将人吸入深渊:“从文殊街步行过去有家大排档,那里的砂锅味道不错,我以前和朋友经常在那吃宵夜,等我下了班,让我请你吃个饭吧。”
微生商的声音无比坚定:“不要。”
“噔——”
瓷实的砂锅放在了油腻的桌布上,揭开盖子,热腾腾的蒸汽混着肉香和饭香不间断地往外冒,刺激着凉薄春夜里食客的味蕾。
唐凤梧从消毒柜里拿了两个小碗和两只勺子,一份递给微生商后,便兀自在低矮的木凳前坐下,他看起来饿得不轻,可吃相仍旧赏心悦目,卷起袖管露出小臂的利落线条,腕骨和尺骨的凸起清晰可见。
微生商下意识瞥了眼自己的,虽然被紧束的衣袖挡住了,可还是能感觉得出来骨头肯定比他粗,比他有男人味。
腰太细,蝴蝶骨太瘦,肩膀太薄,天天这么绷着有意思么?
微生商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唐凤梧,视线露骨炽热,很显然后者也察觉到了这束存在感十分强烈的目光,抬起头,正想说些什么。
可下一秒,却听见微生商心平气和地一声。
——“你喜欢我?”
唐凤梧愣了半秒,旋即猛地咳嗽出声,“咳咳咳……为什么会这么想?”
“在酒吧里拦住我的人不是想睡我就是想被我睡,你是哪一种?”微生商用玩味的目光看着他,仿佛洞察了对方的所有心事,朝他挪了挪凳子,不怀好意道,“又或者你觉得我是什么失足少男,想要救风尘?”
唐凤梧没有说话,抽了张纸不知道在想什么,擦了擦嘴,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你平时都接触的是什么人?”
“你放心,我对你没有这种想法。”
微生商咀嚼的动作顿了顿,心想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唐警官莫名其妙逮住自己请他吃晚饭不是为了和他睡也不是为了泡他,那真正的目的岂不是更危险,心里想的是一回事,说出来的又是另一回事,“你看不上我?”
闻言,唐凤梧的表情变得更无奈,头疼地捏了捏眉心,解释道,“不是这个意思,我有孩子。”
有孩子?
微生商感觉当场一个晴天霹雳,当即愣在原地。
“什么?!”他脸上没有自作多情的尴尬,全然是不可置信:“你有孩子?!这么年轻?!”
有孩子的意思是他不仅有个孩子,还有个妻子,还是已婚!
他丢下手里的勺子,砸在陶瓷盖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愤怒道:“你不早说!”
唐凤梧无语地冷笑出声,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转念一想少年这么不按套路出牌,那他也没必要故作怀柔兜圈子,于是直接开门见山道:“关于秦宴光被杀一案需要你配合调查,估计要占用你很长时间,所以带你来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微生商逻辑很清晰,根本不吃他那一套,直言不讳:“你不是交警么?有什么权利传唤命案证人?这越权的事做得这么顺手,”他小声嘀咕,“还说不是为了泡我……”
听完这话,唐凤梧先是愣住,随即 “呵” 地笑出声,脸上的笑容僵硬,看着他的眼睛里冒着一团火,仿佛已经被气到了极点。
微生商看他后槽牙磨得发响,只觉得脊背一凉,心头生起一种,似是自己骨头正在被这尖牙皓齿啃咬似的毛骨悚然。
冷硬的声音从唐凤梧牙缝里钻出。“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和你多余解释一个字,吃完这顿饭你不和我走,那我将强行执法。”
说完他也不理微生商作何感想,低下头,加快速度吃完了面前的一碗砂锅。
微生商的生长痛也是今年天气慢慢变暖之后才开始有所缓解,如果饭量和运动量稍微少一点,那么一晚上可能都会被这绵延不断的阵痛给折磨得睡不着。
吃完第一碗砂锅的时候唐凤梧都已经准备带他走了,可不曾想微生商又吃了第二晚、第三晚,外加了数不清的烧烤,这才稍微心满意足。
唐凤梧的行为处事之道向来淡薄,从来不做无用之事,不说无用之话。
可此时此刻面对近在咫尺的少年,他却觉得心头刺得慌,不羞辱他两句心里的那团火便会永远消不下去。
手机里龙队一直在催,而微生商却还在磨磨蹭蹭地翻弄着第四碗砂锅,用青菜汤下饭,唐凤梧终于忍不住刻薄,“饿死鬼投胎?”
微生商这人就跟牛皮糖似的,厚脸皮在前面撑着,不管有理没理都一笑而过,“真让您笑话了,谁知道跟你走了之后还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多施舍我这两口砂锅饭会怎样?”
唐凤梧不愿再搭理他,翘起腿点起了烟,胳膊肘抵着膝盖,在微生商旁边吞云吐雾,微生商见状也不甘示弱,拿出自己的巧克力棒学着唐凤梧的模样“咔嚓咔嚓”地咬。
唐凤梧:“……”
“您真不想睡我?”微生商不甘心的后劲起来了,仗着自己生得一副花容月貌,大咧咧地凑到唐凤梧面前讨嫌,“别是在这儿跟我玩cosplay,那感情好,等我吃完这一晚就去酒店。”
全然忘了几个小时前,自己还信誓旦旦地向众人宣告自己所向往的,神圣纯洁的爱情。
“……”唐凤梧泠然睨着他,少年温热的呼吸都洒在他的耳畔,他却安坐如山、岿然不动。
直到微生商的脸越凑越近,几乎要贴上他的下颌,他才慢条斯理地用指尖抖了抖烟灰,将一口淡青色的烟圈,不偏不倚地吐在了少年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