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一切都安排好的。
所有人惊呼笑闹着,只有他们二人平静地对视。
不知过去多久,程烬玄起身、离开。
一个字都没有再说。
苏蔓野收回目光,沉默地盯着眼前的酒杯,举起,一饮而尽。
冰凉清酒入喉,在腹中滚了几道,再凝成滚烫的眼泪落下来。
她抬起脸,用力挤出一个苦笑,“苏展风,你满意了吗?”
声带哭腔,却仍把话说完。
他喝得半醉,看见她的眼泪,漠然地笑了。
“你怎么敢的啊,妹妹?他再不济也是程家的儿子,捏碎你,易如反掌。”
“那,就请他杀了我吧。”
————
“少爷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程烬玄从马车上走下,阿澜自觉上前去接过他的黑狐绒大氅,跟着进府。
“夫人怎么没和少爷一块儿坐马车回来?”他随意地开口问道。
话音一落,身前走着的程烬玄猛地回头瞥他一眼,眼神阴鸷。
不知二人发生什么,似乎是吵架,他不敢再开口说话。
程烬玄走到屋内,阿澜在门口待令。
从袖口拿出细细珍藏很久的画卷,他立在原地,没有登时打开。
直到把那画卷都掐出折痕,才慢慢、慢慢地摊开,去看画中人。
画里的人,眉毛、下巴,就连鼻子都很像他。
只有眉眼温柔地垂着,温文尔雅,带着书卷气。
还有……
他丛丛绒绒的眉毛间,被细致又含情地点上一颗小痣。
一颗,很小很小的痣。
小到他第一次看清这颗痣。
他死死地盯着那颗痣,像是要把它盯出一个洞。
“轰隆轰隆——”
窗外在打雷。
“阿澜,派人把她接回来。”
她回来时,院子里一盏灯也没有亮,只有屋内一丝微光。
“予欢,你去把院门关上,今夜不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打开。”
“少夫人。”予欢担忧地拉紧她的衣袖。
“去吧。”
天边闪过一道闪电,轰隆的雷声伴随而来。
下雨么,打雷也不奇怪。
她敛起裙摆走进屋内,关上门。
程烬玄背对着她,仍在看桌上的画。
苏蔓野走到他身边,借着烛光看清他的脸,嘴角下垂,阴鸷冰冷。
程烬玄不说话,她倒是先开了口:“你猜,绘这幅画时,我在想什么?”
窗外的雷声隐隐。
程烬玄连眼神也未赏赐,她抿着唇笑笑,继续说下去:“我想到我小时候了。”
“我想到那年先生教我画画时的夏天,遥远而美好。”
程烬玄不回话,她便接着说下去。
“我是个庶出的女儿,生母又死得早,在府中一直无人关心,我从不到正院去找我爹和大夫人的麻烦,他们也从不来看我,只有逢年过节去见见我那并不亲厚的兄弟姊妹。”
“我很小的时候,就会对着星星许愿,我希望将来有一天可以摆脱这样的命运。”
“于是上天就真的把先生送到我身边。”
“他没来时,我吃的不好,穿的也不好,他来了以后,我爹敬重他,给他的排场是苏展风那样的阔气,他总是请我一块儿上桌,自己吃的很少,因为他怕我不够吃。”
“程烬玄,我以为,我会嫁给他的。”
“再后来,我爹爹为了逼我嫁给你,就打我,很多次,他纵容别人污蔑、诽谤、辱骂我,他根本就不在乎真相,他就是想告诉我,我就是一滩烂泥,他随时可以踏碎我。”
“其实,我不在乎嫁给谁,你或是别人对我来说都一样,不是尹渊,就都一样。”
说完,她淡笑着,看着他的眼睛。
程烬玄沉默了很久很久,突然抬眸看她。
声音沙哑:“那我在你眼里,算什么?”
她耸耸肩,一派轻松,“和我一样,替身而已。”
“一样?”
他冷笑一声,将脸撇到一边去,烛光下眼中的红血丝如蛛网密布。
“我们成婚,不过是两个倒霉蛋的相互慰藉罢了,你有你的心上人,我也有我的,我们互不相欠,很公平。”
苏蔓野伸手去轻抚图上的小痣,“有几个角度,你很像他,那些时候……”
“别说了。”他打断她的话。
苏蔓野不理睬,接着说下去,“那天在书房,是我故意把烛光熄得很暗,这样,我就分不清谁是谁,也能亲下去了,否则只会让我觉得反胃……”
“我不想听。”他加重语气,再次打断。
“可惜,梦醒之后一切还是原样,你不是他,永远也不会是,你在我眼中,连他的一根头发丝也及不上,这张脸啊,除了那几处相像,实在招我恶心……”
“我让你别说了!”
窗外一声惊天巨响,暴雨如瀑。
程烬玄突然暴起,烛光下的眼神阴狠偏执,伸手掐住她的脖颈,前进几步将她按在墙上。
“砰”地一声撞得她眼前一白。
耳侧响起“咔呲”声,犹如夜鼠啃食木头一般轻微。
力气大到她毫不怀疑是骨头被掐断的声音。
疼痛伴随着窒息感而来,她一瞬间脱力,双手无力地垂下来,眼角似乎有血流下来。
她看着他双目通红,嘴角抿成一条冷冽的线。
喉头一股铁锈味涌上来,不知是哪儿在出血。
意识也在慢慢剥离。
昏昏沉沉的,是濒死感。
直到“滴答、滴答”的血落声传来,那只手才猛地收回去。
她整个人摔在地上,反胃地呕了许久却吐不出什么东西。
一摸脖颈,掌心沾满血。
她跪在地上,看着他云锦盘绣的高靴,没有哭泣,也没有害怕。
只有嘲讽的笑意,和干涸如枯井的声音:“怎么不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