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2.花宴
冬月十二，宣平侯府举家入宫，府中独留康氏与谈氏二人，还有来福一只小狗崽，苦口婆心的叮嘱了主母，替她二人的儿子女儿多费心些物色好人家的孩子，别的不说，段维宽和段维柏二人，如今一个弱冠，一个十八，又倔又犟，偏偏又都是有主意的，段振儒也不管，现到如今竟是连个通房女使也不用，再不娶妻，成何体统？
段维宽与段维柏二人径直从司鉴往宫里去，段维霖却是昨夜回了府里，休整一番，今个儿一早与妹妹们一同入宫。
段满枝上了马车前，见游同想亦是从西院儿出来，着一身玄色镶边宝蓝撒花的缎面圆领袍，外罩一件佛头青素面的周绸鹤氅，依旧簪高了长发，束了玉冠，鬓边几缕发丝编了三五根辫子，镶了银饰，一直垂落到胸前，砸在领口雪白的狐毛里陷进去几分，见段满枝看过去，扬了扬嘴角，周遭走来别人时便又收了神色，眉眼孤高，瞧着不太好相处的模样。
段满枝从前听府中的下人言，游同想刚来府里时是戴了镣铐的，罪人一般便被押去了西院儿，听闻是在来时的路上，西北边境的交界处屠了好几个大周人，十岁不到的孩童一个，提了把古怪的长刀，一劈下去，一不见伤二不见血的，可那人就是自此倒地不起，一命呜呼了。
这事儿一传十十传百，一路便从边境传回了盛京，大周人经此一战，说对大夏没有忌惮那是骗人的，许是添了私心，搭了怨恨，有意将心中的怯懦之意藏的深深的，却又不甘让人儿以为是怕了他们，于是这其中的辗转便开始传的神乎其神起来，说那将将来到大周的西北质子孩童一个，却是天生怪力，地魔一般，只凭一己之力，便杀了半数前去交接的士兵，西北的边境线都被大周人的血给染红了。
此话一出，京中盛怒，一个战败之国的质子，用以求和的弃子，竟也敢在大周地界如此猖狂，莫非是真当他大周无人？帝王无能？难不成从前小道所传，泰安帝是使了小人心计才在关键时刻扭转了战局的事儿竟是真的？所以如今见着大夏人便是心虚的很，竟是连个孩童都镇不住。
从前说过，泰安帝不乏是个好皇帝，可他偏是个心性极高之人，容不得别人这般中伤，更何况还是自己的子民，要知道这事儿一但埋进百姓的心底，往后他无论做的多好那便都是该的，一但失足，这事儿便会再度被挖出来大做文章，到时被人贬斥是小，失了民心才是大。
于是这么些年，泰安帝一直都想要洗清此事，可奈何没有机会，几乎成了心病，各中怨念无处发泄，便只有一心镇压这唯一能够出了气，又无人责备，反会叫好的游同想，于是既不给宅邸，又安排人手秘密监视，一但犯错便要重罚，就怕松了机会让他弄出什么幺蛾子来。
段满枝拧了拧眉，目送游同想上了马车。
倒是奇怪，她好似有些记不清当年泰安帝扭转战局的关键是什么了？这事儿分明是她与白仲英细细商讨过的，该是记得十分清楚才对，如今却是迷迷糊糊的，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小妮子，怎么了？”段维霖骑着匹黑色白鬃的大马，踏着步子走到她跟前儿，见她愣着，连忙探了探额头，“不舒服了？”
“没。”段满枝回神，摇了摇脑袋，搀着秋桑的手便上了马车。
今日的花宴便设在泰安帝当初为盖容氏僻出的那腊梅园里，起名澄净，属高风亮节，坚贞刚毅，澄净之心的意思，种得一园子明晃晃的素心梅，暖人的黄色，衬在一片白雪皑皑之中盛放，叫人觉得和煦又神奇。
听闻今个儿的花宴是分了上下两场的，男子不好花儿，便去北边的练武场，蹴鞠马球，捶丸射箭，样样儿都行，女子便留在澄净园内，赏花儿喝茶，说话聊天儿，直到用过午膳之后方会聚在一块儿。
现下到了分别处，段满枝便要与段维霖几个分开了，直到下午才能见着大哥哥和二哥哥，想着今日一整天都要与不相熟的人溜须拍马，假意奉承，段满枝便已开始觉得累了。
段维霖离开前掀了她的轿帘子，递进来一小包油纸包着的小方糖，敲了敲窗框，“若是觉得无聊，便找个僻静处自己玩会儿，待到了下午，三哥哥再带你去马场骑马玩儿。”
“当真？”段满枝掀起一角帘子，两眼放光，早在上了大学前她便与白仲英商量过，什么时候去内蒙古旅游的时候一定要骑一回马儿，那会儿没去成，却不想竟要在这处实现了。
“自然，三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段维霖笑了笑，挥了挥手，扭头跟上前头已经离开老远的段振儒，算是给段满枝留了个盼头。
进了澄净园，自是要跟随柳氏先行见过主人家的。
段满枝去时，园内的亭台间已然聚了不少人，一眼瞧去，满是美人儿千娇百态，争奇斗艳，而那坐在亭台上正中央，穿着一身华服的女人，便是当今大周朝的的帝后，盖容氏。
白仲英书中言，盖容氏年轻时的样貌是具有攻击性的，一双眉眼狭长似画中娇，斗起狠来时唬人的很，光是眯起眼睛抬高了下巴便能占尽上风，如今人到中年，也或许是因为变了性子，又身居高位，母仪天下，所谓相由心生，现下一瞧，抬眼举止间竟是如菩萨低眉，亲睦祥和中又不乏些许威严之色，实有当今唯一能与泰安帝齐肩的帝后模样。
盖容氏原本还在与身边的夫人说着话，只觉亭台之上人群散开，让出一条道儿来，一抬眼，便见柳氏身后正领着三个小丫头上前来，又齐齐致礼，“帝后安康。”
“你可算来了。”盖容氏笑着，招手唤人替柳氏看了坐，又看向正面前的三位姑娘，几番打量，“想来，这便是你家中那三位宝贝姑娘了？你家几位公子已是个个一表人才，如今一瞧，这姑娘家竟也是如此花容月貌，难怪都放在府中不愿带出来，这一回若不是本宫开口，你倒还不肯呢，本宫倒要瞧瞧，此番你那候府的门槛儿几时才被踏破。”
柳氏只乐的笑逐颜开，却是一句也不反驳，她家三位姑娘自是个个花容月貌，就是放在这此刻满是官家小姐的澄净园内，那也是丝毫不逊色的，盖容氏说的不错，无需反驳，又有哪家母亲听着人夸了自家女儿，还要刻意推却贬低的呢？
盖容氏却是瞪她，拿了手里的小圆扇打了柳氏的膝头，“瞧你，夸你两句竟是乐的找不着北了。”
“来来，都上前来，让本宫好生瞧瞧。”盖容氏朝前招了招手，段满枝见身边二人踌躇，便悄悄朝段满昭使了个眼色，叫她先行上前去，反正此番是她大姐姐要择郎婿，自是不能抢了风头，若是还能入了盖容氏的眼，讨了她的喜欢，再加上段满昭那般温和俊俏的模样，又何愁找不着好人家。
段满昭接了自家妹妹的眼色，本是慌乱的心神却是镇定许多，端正了仪态朝那正座儿上头的女人行了个礼，“小女满昭，见帝后安。”
那盖容氏闻言只满意的点了点头，上下打量一眼，“如此柔枝嫩柳般的姑娘，想是你府中长女了？如今多大年岁了？”
“回帝后，十五了。”
“十五，那倒正好，如此温气娴熟的性子，多少人家都抢破了头想要娶回家当儿媳呢。”
段满昭闻言，只笑着垂了垂眼，两颊飞红，往一旁退了退，露出身后的段满枝，“小女满枝，见过帝后。”
盖容氏抬眼，几番端详，方才点了点柳氏，“这小丫头长的像你，杏眼朱唇，落落大方，早前便在京中有所耳闻，今日可算是见着了。”遂又重新看向段满枝，“如今多大了？”
“十三。”段满枝言。
“呀，这过完年便也十四了，日后怕是只会出落得更加清丽不凡，你那候府的门槛儿可有的修呢。”
“小女满筝，帝后安康！”段满筝只从自家姐姐身后探出头来，迅速的行了个礼，猫儿似的灵气。
“哟，瞧瞧瞧瞧。”盖容氏只笑的开怀，“小皮猴儿似的伶俐呢！”
见过帝后，又被拉着说了会儿话，可到头来还是得放她们自己玩乐去，盖容氏只唤人一人赏了只上好的玉镯子，随后只拉着柳氏在身旁，由着孩子们自己玩儿去。
段满枝原是认认真真的考虑了段维霖的建议，懒得应付这样的场合，寻思着便找个没人的地方坐上一上午，吃吃糖，赏赏花儿，安安静静的，别说有多惬意了，可奈何段满昭却是个怕生的，这园子里头人本来就多，又因着她们是宣平候府的女儿，自是从入了园子以后便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段满昭觉得不适，自是紧紧黏在她身边。
偏偏段满筝又是个跳脱的，被养的天真烂漫，段满枝便怕哪个不长眼的招惹了她，到时段满筝怒气上头，口不择言，可要给柳氏惹了大麻烦，于是便也只好将这小皮猴儿带在身边，叮嘱她不能跑的太远，一定得在她视线可及之处才行。
段满筝虽是满口答应，却是眨眼间便跑到了三丈外，衬着飘落的梅花，美倒美矣，就是不太能让人信任。
见人儿已经抓不回来了，段满枝只得作罢，带着段满昭寻着个人少的小石头桌子坐下，沏上一壶热茶，倒上一杯塞进段满昭手心里，碰着指尖，竟是雪一般的凉。
“大姐姐，可是冷了？”
“没。”段满昭摇头，看了看周遭，方才低声道，“你知晓的，我不擅长应付这样的场合，人太多了，便是刚刚回答帝后的那几句，都直叫我心慌呢！”
段满枝闻言，先是愣了愣，随即笑的眉眼尽舒，放在21世纪，这得叫社交恐惧，倒是与白仲英一般，她便是因此方才竭力将喜好转为了职业，找了个能够时常宅在家里的工作，“大姐姐放心，你方才答的很好，你若不想与她们逢迎凑趣，那便在这儿坐着好了，喝喝茶，赏赏花儿，堂堂宣平候府的大小姐，又有几个敢上前来无缘无故的撩拨呢？大姐姐你啊，便尽管收了心神，只竭尽全力的应付下午的宴会便好。”
段满昭一愣，随即红透了耳尖儿，自是知道段满枝这是在打趣她，只微微瞪上一眼，不打算理了。
段满枝只笑，端了手里的热茶小酌一口，目光微抬，视线却是恰好撞上远处一位身着鹅黄斗篷的女子，二人隔空相望，又是同时收回了目光。
段满枝只挪开视线，余光还悄悄注意着，那女子见她扭过头去，便又偷偷看向她，目标再是明确不过。
段满枝心中诧然，难不成还真让她给说中了，倒还真有哪个不长眼的想要来找她的难堪？她可刚刚才与段满昭夸下海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