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章 分歧
顾苍峦收回祈苍，垂手而立，衣袂飘然。
他沉默片刻：“可能我高估了你的天赋，不过无妨……我的时间还有很多，相信你也一样。”
“从今天开始，每天都到这里来。如此往复下去，终有一天你能够学会顾剑。”
方未寒只得答应。
新一轮的练习继续开始，由顾苍峦负责出剑，方未寒负责格挡。
作为能够享受剑圣喂招的人，方未寒简直受宠若惊。
直到顾苍峦飘然离去，他都没有想明白自己究竟为什么能够得到这份殊荣。
难不成真的是像他所言那样，不忍自己毕生绝学失传？
镜花水月幻境散去，方未寒再度回到萧瑟破败佛塔的顶端。
“云纾，伱怎么样？”
“力量有所损耗，但还在可控范围内。”
少女略有些疲惫地回答。
“轮回法相之中的因果力量十分充裕，我在这里的力量恢复速度也大有加强，这种程度的损耗倒是不足挂齿。”
“……谢谢。”
“跟我说什么谢谢……真是的。”
云纾嘟囔一句，挥了挥手作出驱赶状。
“好了好了，从我家滚出去，我要休息了。”
所以这是谁的识海来着？
方未寒只得无奈地退出识海。
一望无际的洁白沙滩上，云纾靠着蓝色海浪轻轻坐下。
“顾苍峦……是不是知道什么？”
少女喃喃自语道。
“镜花水月的幻境从来不能影响八转强者，除非此人主动愿意……”
“难道他……”
重重的波浪翻滚在少女的瞳孔中，一如她此刻并不平静的内心。
……
……
所有的江南世家都知道，陈郡谢氏出了个绝世大才，女子身，名令婉。她自长明而来，掌握着江南世家所有的弱点与情报，仅仅依靠极少量的钱财便撬动了整个江南的势力平衡。
她素日隐居在东山之上，手眼却能抵达会稽的每一处大街小巷。胆敢与她做手脚的人，都会被返还十倍的恶果报偿。
兹始六月，江左震恐，豪强尽皆俯首。
毫无疑问的，现在的江南诸郡已经完全听命于她的麾下。无数金石铁律编织出一个契约与交易铸成的庞大集团，誓要为她的目标扫清一切障碍。
从襄阳至西城的宽阔汉江水道上，数十艘大型斗舰劈波斩浪，逆水而行。数百艘艨艟走舫星罗棋布，将大型斗舰簇拥在其中。
谢大小姐一纸飞书，驻扎在巢湖的大江水师便欣然应允，千里迢迢行至荆州供她驱使。
这是皇帝都没有的尊贵权利。
庞大舰队的正中央，是一艘形如巨鲸的硕大楼船。束层女墙纵列其上，战旗幡帜侧插其间，金鼓银锤华丽而威严。楼船扬起的硕大风帆遮天蔽日，好像展翅的巨翼扬鹰。
在楼船的顶层舱室中，一场小型军事会议正在召开。
“根据两天前的玄重卫飞骑报告，荆州总坛的拜火神教教众倾巢而出，在夜晚偷袭并占据洵阳。”
萧槿指了指地图上水道前方的小圆点，那里代表着洵阳县。
“但奇怪的是，他们进入洵阳县之后却并未烧杀掳掠，而是原地驻守接管防务，并未伤及其中的百姓。”
“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尚不明确。”
一旁正看着窗外风景的谢令婉讽刺般地微微冷笑：
“还能想干什么，无非是让我们束手束脚罢了。”
遮蔽少女凹凸有致身材的是一袭天青色绮襦长裙，腰间月白色流苏飘然而素净，如出水芙蓉一般秀丽绝伦。
“他们认为有百姓在城内，我们便不能动用大规模的攻城武器。而如果我们不能尽快收复洵阳城的话，民间舆论便会甚嚣尘上。过不了多久，大周军队无能，边军怠惰玄重贪腐之类的流言便会传到朝廷那边，到时候我们收起场来会相当麻烦。”
陶允姜自幼便跟在陶琰身边，熟读兵法，也见过老将军指挥过的许多战役，自然一眼便看出这个计划之中的破绽。
“若是我们先去攻击他们隐藏在山中的据点呢？”
陶允姜点了点那处用朱砂化作的红点，那里代表着拜火神教驻地的所在位置。
“从前方的沙子口停船靠岸，由我带着一队精锐士兵，绕过山间小路，从洵阳城背后山崖上侧击魔教据点，他们在洵阳城中的布置也会不攻自破。”
谢令婉微微摇头：“这条路艰阻难行，需要全程承受灵压，对于士兵的体力是一次极大消耗，补给也跟不上，整个计划过于冒险，非万不得已时万勿使用。”
陶允姜也不气馁，而是继续说道：“令婉说的也有道理，我还有一种方案。”
“我们的人数要远多于荆州总坛拜火神教的教众人数，他们一时半会也无法获得更多援兵，所以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
“用所有部队包围洵阳县城，围而不打。同时集结精锐力量绕过城墙，直接摧毁隐藏在后山上的魔教据点，回来后再行攻击城内敌人。”
谢令婉还是摇头。
“据悲观估计，拜火神教六转修士可能有三名，与我们的高阶战力总和近乎相等。我们不能确定洵阳城中是否有拜火神教的高阶修士，”
“我不懂兵法，但我懂经商。当我们的敌人动向尚不明确的时候，千万不能把你手中的力量分散到两个领域中。”
“这种情况，我们绝对不能分兵。”
萧槿有些忍不住了：“就算洵阳城中有敌人的六转修士，只要玄重卫和长垣铁卫能够帮我们拖够足够的时间支撑到我们回军的时候，那还不是能够获得胜利？”
“但这样会死很多人，那都是身经百战的精兵强将。倘若死在今天，又不知道多久才能得到补充。”
谢令婉冷声说道。
萧槿一时间也被噎得说不出话。
陶允姜噘起嘴巴，有些不甘心地问道：“令婉，那你有什么方案吗？”
“他们做足了万全的准备，打的是上兵伐谋的明策。若是不想被他们牵着鼻子走，我们别无选择。想要破局，便要先入局。”
“损失最低的方法只有一个……”
少女的纤细指尖重重点在那圆点上，婉转声音如珠落玉盘。
“强攻洵阳。”
一阵短暂的沉默。
“不行，我不同意。”
陶允姜皱起眉头，当即拒绝。
“你疯啦谢令婉？这样会死多少人你不知道吗？”
萧槿也有些难以置信。
强攻城池需要重武器，而当投石机和三弓弩就位，战争的损失便再不能人为控制。
她只是在关于方未寒的事情上绝情，而不是真的视人命如草芥。像是谢令婉这种疯狂的提议，她一时间也有些不能接受。
“我们没有选择。”
谢令婉淡淡说道。
“留足返程所需，船队的补给只能再支撑半个月，之后便必须返航。力求速胜之下，我们只能选择最快的解决方式。”
“别的途径难保拜火神教留有后手，风险太大。而唯独这一种方法，他们断然没有任何后手。这是最保险的办法。”
陶允姜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可是那样的话，城中的几万百姓怎么办？”
“文书战报上声明这是拜火神教所为，与我等并无干系。”
少女冷漠而绝情地陈述着。
“攻城战中，我会勒令攻城部队尽量避开居民区。同时如果你们愿意的话，也可以约束手下士兵不得侵扰百姓，尽量减少百姓伤亡。”
“可这些百姓原来可以都不用死。”
陶允姜紧紧咬着嘴唇，执着地说。
方未寒口中的谢令婉，那个精于算计而冷漠无情的世家大小姐。她的神秘面纱直到今日才被掀开，在陶允姜面前展现出真容。
她直到今天才恍然发现，谢令婉一直有两副面孔。一副是柔弱无害的温婉兰花，而另一副……则是杀人不见血的冷漠上位者。
“百姓是可以不用死，但代价是什么呢？”
谢令婉面无表情地反问道。
“用我们精锐士兵的生命去交换百姓的生命，不是吗？”
“这是一个强盛国家军队的职责，但不是大周这种国家军队的职责，这个帝国不值得他们这般牺牲。包括长垣铁卫在内，他们或许是因为满腔热血和家国情怀踏入行伍，但摸爬滚打几十年后，目睹了这个社会中士兵的地位后，所有的军人都是为了军饷在战斗。”
“我们用鲜血和金钱救回来的百姓是洵阳百姓，是荆州世家治下的人民，他们又会为我们的联盟阵线贡献多少力量？既然微不足道，那我们又为什么要平白无故地白白做出牺牲？”
陶允姜被她说得哑口无言。
“我……我相信我能减少他们的伤亡……”
少女握紧了拳头，而后却又无力地松开。
“允姜，你觉得那些长垣铁卫，他们真的愿意跟你去吗？”
谢令婉挪动脚步，停在陶允姜的身侧。
“这是你想做的，而不是你的士兵想做的。为将之人，不能因为只考虑自己的个人情怀，而忽略了士兵的诉求。掌舵撞向暗礁的船长，定然会被水手抛弃。”
少女的话音幽冷而现实，无时无刻不在刺痛陶允姜的心神。
看见她怔怔失神的样子，谢令婉也有些不忍心，不禁稍稍放缓了语气。
“允姜，我知道你难以接受我的行事方式，但我觉得，你应该试着去理解。”
“这是最现实的解决方式，而我们在没有力量改变现实之前，只能适应它给我们制定的规则。”
谢令婉伸出手，轻轻抱了她一下，再不回头地走开。
空余冰冷的话音在船舱内回荡：
“三天之后，船舶靠岸洵阳码头，即日开始攻城。”
陶允姜沉默地站在原地，一言不发，失落无比。
萧槿看得很是心疼。
她走过来挽住陶允姜的胳膊：“谢令婉她就那个臭脾气，办起公事来根本不讲一丝情面，认理不认亲，就像个青天大老爷似的，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小槿……你也是那么认为的吗？”
陶允姜偏过脑袋，轻声问道。
“啊？什么？”
萧槿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就是……你也认为，那些百姓没有必要去救吗？”
“当然不是，那都是人命啊。”
萧槿断然摇头，也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但不得不承认，谢令婉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我们不能因小失大。任务才是最重要的，百姓的生命只能排到次位。”
“拜火神教那群人……必须死。为了这个目的，我们可以不择手段。”
陶允姜：“……”
她缓缓低下头去，再抬起时已经换上与平常一般无二的笑容。
“我知道了。”
萧槿盯着她看了好长时间，而后也开心地笑了出声。
“这才对嘛……开心一些，人生在世，没有什么比自己开心更重要了……除了方哥哥的事情。”
“走吧？听说今天中午吃鱼哦？”
“嗯。”
陶允姜将祈苍剑紧握在手中，目光扫过桌案上的地图。
如果……方未寒在这里，他会怎么做呢？
少女不由得出神想到。
“砰。”
木门关上。
“嗷……”
主人，你的雾花星隐是不是又精进了，她们还是没有发现你……
小凤凰从少女的肩膀上探出脑袋，懒懒地叫了一声。
温折雪屈指弹了下它的脑袋。
她手掌翻转，一面璀璨恢弘的山河图景凭空出现，在虚空间铺开一道灿烂星河。
少女神念微动，河图图样几经变化，最后锁定了几个闪烁的光点。
温折雪看着这三个明显更亮了一些的光点，心中却有些不解。
大气运者往往相互排斥，方未寒能够把她们凝聚在一起便已经是奇迹。由于气运排斥，不断的争吵才应该是常态，她们竟然能够保持这么长时间的和谐。
今天的确有争吵，可是……明明是争吵，端的是分歧，为什么她们各自身上的气运却都明亮了一些呢？
温折雪没有想明白，师尊没有告诉她这些，繁复的星论上也没有一页注释。
她想不通。
或许……当我能够想通的时候，就不会惹师弟生气了吧……
少女默默无端联想。
“嗷？”
主人，还有多长时间师弟能出来呀？
“十五天。”
少女轻声回答。
她身处外界，可以很轻易地观察到那个自成一体的小世界最多还能维持十五天的时间。
由于是机缘，小世界里面的时间流速肯定比外边要快，也不知道师弟在里面经过了多长时间，
修为能不能突破……
想必一切顺利的话，等此间事了，师弟还没有出来吧？
“到时候你去接他。”
少女敲敲凤凰的脑袋。
“嗷！”
包在凤凤身上！
小凤凰一口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