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午后。
日光微凉，微风徐徐。
树冠遮天蔽日，投下大片阴影。树下斜放着一张软榻，顾宝珠正歇在上面睡午觉。
她才方歇下没多久，迷迷瞪瞪刚入了梦，便有一个丫鬟急匆匆地跑了进来，一般跑一边大喊：“夫人！夫人！不好了！”
任是顾宝珠已经沉入睡梦之中，也被这声惊慌失措的大喊叫醒。她下意识睁开眼睛，还不等来人说明何事，只见来人模样，顿时头疼地捂住了头。
哪里还有半点睡意，她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坐起身问：“珺姐儿又闯祸了？”
小丫鬟跑到跟前，喘着气用力点了点头。
顾宝珠便觉得头更疼了。
如今两个孩子已经长大，早几年前，到了启蒙的年纪，顾宝珠就将他们送到了学堂里。本来是可以请先生到家中来教，只是这个年纪的小孩猫嫌狗憎，顾宝珠只怕自己会更头疼。哪里想到，自从两个孩子上学堂起，她反而三天两头听到有人上门来告状。
这会儿也是。
顾宝珠无奈地问：“她又把谁给打了？”
没错，她的珺姐儿长大以后，果真成了个无法无天的小霸王。
虽然是双胞胎，但也许是在娘胎里的珩哥儿太过霸道抢走了妹妹的养分，珺姐儿刚出生时，弱弱小小的像一只小猫崽，连哭声都是细细的。最开始，顾宝珠还以为自己生了个贴心的小棉袄，哪知道，随着珺姐儿越来越大，她的脾气才开始展露出来。
刚学会说话走路时，便是个倔强的小孩儿，不肯喊爹娘，也不肯叫人抱，等到再长大一些，进了学堂，认识了其他的小朋友，那可不得了了——刚进学堂第一天，她就把学堂里的一个个头比她高、身形有她两倍大的小孩儿打掉了一颗牙！
尽管那个小孩儿本来就在换牙，可那也是打人呀！
当告状的人找上门，顾宝珠看看别人家哇哇大哭的小胖墩，再看看自己家依旧瘦条条的小姑娘，只觉得额角神经一跳一跳，差点没昏过去。
一回生，二回熟，到现在，顾宝珠再听到这种事，都已经不会再惊讶。短短几年里，她的珺姐儿快将整个学堂的小朋友打成手下败将，是学堂里有名的刺儿头。
起身时，顾宝珠心想：等魏屹回来后，她得把人狠狠教训一顿。
珺姐儿能成为如今的小霸王，也有魏屹一份功劳。
她一个小姑娘，天生力气就比男孩子小，却能压着比她还大的男孩子打，还能是为什么？自然是因为她有个不讲武德的爹。珺姐儿会走会跑起，魏屹便开始领着她习武，如今每日一早，院子里便会整整齐齐站着三个晨练的人——另一个是珩哥儿，他是被抓过去凑数的。
丫鬟喘匀了气，才说：“小姐将顾少爷给打了！”
顾宝珠愣住：“……顾晖？！”
不会吧？顾晖以前来的时候，与两个孩子关系也好，顾晖为人老实，好端端的，珺姐儿打他做什么？！
不是顾宝珠护短，她的珺姐儿虽然常惹祸，可每次都是事出有因，就说第一次上学堂那回，还是那个孩子欺负珩哥儿，珺姐儿看不过眼替兄长出头。她可不是个会无理取闹横行霸道的小孩儿，只不过做事冲动了一些。
她的珺姐儿也是个孝顺孩子，怎么会对长辈动手？
丫鬟连忙摇头，说：“不是，是二少爷。”
“……”
是顾昭。
顾宝珠明白了。
她问：“人呢？”
丫鬟：“都在前厅坐着呢。”
顾宝珠起身前去。
……
前厅，顾昭捂着半边被打肿的脸，一边偷瞧着坐在自己对面的两个小外甥，一边夸张的龇牙咧嘴。
当顾宝珠出现时，他便哀嚎的更起劲了。
“大姐姐！大姐姐你要给我做主啊！”顾昭放下手，露出半边青肿的脸颊，痛呼说：“你看看，珺姐儿都把我打成什么样了！”
顾宝珠看了一眼，有些不忍直视，飞快地撇过眼。
珺姐儿和珩哥儿两个孩子上了几年学堂，自然，顾晖与顾昭也成了大人。 他这么大一个人，反而被一个小孩儿揍得满地找牙，顾宝珠都觉得没脸。
她没好气地说：“你又惹出了什么祸事？”
此话自然是对顾昭说的。
顾昭大呼冤枉：“大姐姐，我还能惹出什么事？我本是好好的在与珩哥儿说话，是珺姐儿跑过来，不分青红皂白将我打成了这副模样。她身为小辈，竟然对舅舅动手，岂有此理！”
顾宝珠懒得听他狡辩，转过头问珺姐儿：“你来说。”
珺姐儿握紧拳头：“他骗哥哥的钱！”
顾宝珠扬眉：“骗钱？”
顾昭立刻大声反驳：“怎么是骗？是珩哥儿主动给我的。”
顾宝珠：“珩哥儿？”
珩哥儿乖巧地坐在妹妹身边，被娘亲点到名字，便睁着乌溜溜的圆眼睛看了回去，对娘亲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一派天真可爱的模样。
顾宝珠：“珩哥儿，你来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珩哥儿乖巧地说：“舅舅说没钱花，问我有没有，我就给他了。”
顾昭嚷嚷道：“你听听，就是珩哥儿主动给我的。”
顾宝珠冷着脸：“你这么大一个人，当舅舅的，还跟他一个小孩儿要钱，也不嫌害臊。”
顾昭嘿嘿一笑，丝毫不以为耻，还道：“大姐姐，你也听到了，此事是珺姐儿误会，她二话不说过来先给我一拳头，我这个当舅舅的不和她计较，但这医药费……”
顾宝珠：“你问珩哥儿要了多少银子？打算何时还给他？”
顾昭一噎。
他心说：顾宝珠给这两个小孩的零花钱如此大方，这两个小的又花不完，他这个当舅舅的替他们花一花又怎么了？他是顾宝珠的亲弟弟，顾宝珠却对他小气巴拉，偌大一个将军府，还和他讨银子？
至于银子？早花完了！
顾宝珠斥道：“你与顾晖同样年纪，他去年便已经考中了秀才，你呢？不去学堂，游手好闲，现在还坑蒙拐骗到一个孩子头上？顾昭， 你知不知羞耻？”
顾昭满脸不以为意。
他小的时候就不爱读书，后来天天逃学，最后被学堂赶了出来。顾父对他动了几次家法，却也没叫他改正，冥顽不灵。他是顾家嫡子，顾父本来对他寄予重望，后来也不知是不是失望了，前些年，与续弦又生了个孩子，老来得子，顾父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想小儿子身上，对他便更不上心，如今他已成了京城有名的纨绔子，整日与自己的狐朋狗友喝酒快活，游手好闲。
顾宝珠懒得与他纠缠，叫侍卫来送客，将他赶了出去。至于已经落到顾昭口袋里的银子，想来早就花完，把他打死也拿不出来。顾昭也不敢在将军府胡搅蛮缠，灰溜溜地走了。
把人赶走，顾宝珠才看向了两个孩子。
她先看珩哥儿，珩哥儿仿若不知道自己才是事件源头，依旧腆着一张软乎乎的笑脸，好像没有脾气。
看见他这副模样，顾宝珠也没了脾气。
也不知道这个孩子是像谁，软绵绵的，总是记吃不记打，在他眼中，好像全天下都是好人，心态也非常好，就算是被欺负了也不放在心上，因此常令双胞胎妹妹着急地替他出头。
顾宝珠耐心与他道：“珩哥儿，下回你二舅舅再来问你借钱，你千万不能给他。”
珩哥儿歪头想了想：“噢。”
顾宝珠迟疑，不太相信他是听了进去，便举一个例子：“你记不记得鲁蒙？上月抢了你的玩具的那个？若是他来问你借银子……”
珩哥儿大方地说：“可以啊。”
顾宝珠：“……”
顾宝珠差点昏过去：“不行！”
珩哥儿不解地说：“为什么？”
顾宝珠：“他之前欺负你，抢你的东西，还差点打了你，若是问你借钱也是明抢，你答应做什么？！”
珩哥儿：“可是我用不到呀。”
顾宝珠：“……”
顾宝珠对上小儿子天真澄澈的双眼，顿时感觉头更疼了。
顾宝珠也想不通，不管是她还是魏屹，都不是个吃了亏也不放在心上的性子，怎么会生出珩哥儿这样的小孩子，三天两头被人骗。
要说他笨，他却又是学堂里成绩最好的孩子，天天都得夫子表扬。要说他聪明……顾宝珠也实在无法在此刻夸出一个聪明来。
她头疼不已。罢了，等他爹回来后，让他爹说。
“还有你。”顾宝珠转头看向另一个孩子：“珺姐儿……”
珺姐儿昂起下巴：“我怎么了？我又没错。”
顾宝珠一噎：“你……再怎么样，你也不能随便打人。”
珺姐儿哼了一声，不服气说：“他那种人，与他讲道理有什么用？要是讲道理有用，他也不会连小孩子的钱都骗，就只有把他打服了他才肯知道错！”
顾宝珠柳眉一竖：“这话是谁教你的？”
珺姐儿昂首挺胸：“我爹说的！”
顾宝珠：“……”
她端起杯盏一饮而尽，没好气地说：“算了！让你们爹管吧！”
她是管不动了！
珺姐儿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去拉双胞胎哥哥的手：“走，我们去骑马。”
“好哦。”珩哥儿乖乖地被她牵着，跟在她身后走了出去。
顾宝珠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降火，茶水刚入口，她忽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赶紧放下杯盏追了出去：“你们才这么小，谁准你们骑马的——给我回来！”
两个孩子还没走远，听见娘亲从后面追出来，珺姐儿连忙把双胞胎哥哥一丢，自己一溜烟的跑远了。珩哥儿十分镇定，见娘亲怒气冲冲迎面走来，他张开怀抱上前几步扑进了娘亲的怀里，熟练地仰起头眨着乌溜溜的眼睛，软乎乎地说：“娘，我想吃桂花糕。”
顾宝珠：“……”
可恶！
她再看一眼远处跑的没影了的小女儿，认命地牵起小儿子的手，带他去吃点心。
珩哥儿那么乖的小孩子，都跟着珺姐儿这混世魔王学坏了！
她嘀咕说：“你们两个明明是双胞胎，怎么差别却那么大。你若是有珺姐儿一半机灵……算了算了，这样就好。”若是家中有两个珺姐儿，她非得被气短命不可。
珩哥儿乖乖地跟着娘亲走，脸上依旧是乐呵呵的笑脸。
“娘。”
“嗯？”
“我还想听高大人办案的故事。”
顾宝珠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是吗？那我带你去找秦姑娘？”
“好呀。”
前几年，秦霜从将军府里搬了出去。她攒够了银子，在京城买了一处小小的宅子，一个人住。
她已经升职了，不再是衙门里的一个小卒，因着办差期间立下了不少功劳，被大理寺的高大人看中，如今正在大理寺当差。平日里见多识广，肚子里便攒了不少案子，每回见到两个孩子，便当故事说给两个孩子听。
不知道是不是他心大，所以胆子也大。秦霜讲起故事时，从来不会因为听众是两个孩子而美化改编，每回都将细节说的清清楚楚，许多时候，顾宝珠听着都害怕，可珩哥儿每回都听得津津有味。
“这个时候，也不知道秦姑娘在不在家……”
顾宝珠嘀咕着，一边说：“要不然，直接喊秦姑娘到府上来吃饭好了，我叫人买一只羊来，做秦姑娘最喜欢的羊肉锅。”
珩哥儿全都捧场：“好啊。”
……
另一边，魏珺也没去骑马，而是偷偷跑出了家门。
左拐右拐，跑了好远，直到一座阔气的宅邸前才停下。
她没走正门，而是左看右看，见四下无人，才绕到一处墙角。这处围墙外有一棵树，枝繁叶茂，一根粗壮的枝干伸到了围墙里面。她灵活地爬上树，顺着枝干爬了进去。
而后轻轻一跳，人便已经站在了围墙里面。
才刚站稳，便有一只手抓住她的后衣领，将她提了起来。魏珺下意识挣扎起来，等看清抓自己的人的模样，她又很快放松。
安宁公主垂眸看着手中的小孩。
“小孩儿，你怎么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