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奚斤没料到皇帝居然就这样一句话处置了两个人,而且明显不打算归还供状,忙奏道:“皇上,此案还应交平城郡细审……”他话音未落,皇帝的声音已然阴冷地响起:“朕已处置了行凶之人,宣城公还不满意?”皇帝目光如剑,直扫达奚斤,眉间隐有怒意。
达奚斤心中一沉,殿内寂静无声,只能听见窗外鸟鸣声声。他看向皇帝,皇帝随手将帛布供词往案边一推,盖在奏折下。头也不抬,神情威严。
“皇上……”达奚斤喉结滚动,手不自觉攥紧。“刺客供状……是否该留作刑部备案?”
皇帝的目光微不可察地一冷,薄唇轻启,声音冷得像寒冰:“宣城公对刑狱章程倒是烂熟于心。”而目光已转向别处,不再看达奚斤一眼。
达奚斤心中愤怒,正欲再言,突然,一声极轻微的咳嗽从他身后传来。那声音轻得几乎难以察觉,仿佛只是空气的一丝颤动,却又恰到好处地钻进了他的耳朵。他瞬间明白了其中的暗示,咬了咬牙,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是微微颔首,躬身退到一旁。
拓拔濬走进望舒苑时,阿依正坐在庭院中的葡萄架下,拿着一杆小戥子专心致志地对着案上的方子称药材,连拓拔濬走到她身后都没注意到。拓拔濬静静站在她身后看了一会儿,提醒道:“菖蒲是三钱,薄荷才是四钱。”
阿依吓了一跳,回头见是拓拔濬,忙要起身行礼。拓拔濬轻按住她的肩膀示意她不必起身,走到她身旁坐下。
阿依不好意思地说:“这四个字笔画太多,又都是草头,我总要认错。”
拓拔濬笑道:“已经很好了,慢慢来。”他接过阿依手里的戥子帮她称药,赞道:“你倒是会选地方。月圆之夜在这藤架下坐着,又凉快又亮堂。”
阿依淡淡一笑,随手把自己的靠垫挪到拓拔濬身后,问道:“安平公子今天会走路了,殿下不去看看吗?”
“看过了。在保林那儿陪安平玩了一晚上,刚把他哄睡了才过来的。”
阿依低垂眼睑,把称出来的药材一一装进锦囊,道:“保林照顾安平公子十分辛苦,殿下该多陪陪。”
拓拔濬也不抬头,只是专心称药材:“我知道她辛苦。在安平的事上,她力求亲力亲为,总不肯假手保母。其实原本今天我去她那里是打算住那儿的,可大概是因为安平刚学会走,她要比以往更操心,刚才与她一起哄睡安平时我看她也着实困倦得很,只是当着我的面强撑着精神。我若留下,她又要伺候我,反而扰得她不得安睡了。想了想还是走吧,她带孩子辛苦我既帮不上忙,就别再给她添乱了。等安平大一些再说吧。”不等阿依回答,就紧接着问道:“你这是在配什么香料?”
阿依有些不好意思地浅笑道:“白天给玉丽收拾屋子,见她那间屋里有些蚊虫,就去药店开了个方子抓了点药,想着多装几个香囊悬在屋里各处。等她来了住得舒服些。”
拓拔濬手里的动作滞住,他缓缓放下戥子,眉头微皱:“我听江辅说你坚持让玉丽吐孜住在望舒苑的厢房?”
阿依有些不自然地躲开了拓拔濬的目光,答道:“我知道殿下吩咐了给她收拾一座小院落。但我们从小就住在一起,我不放心,不想她离我太远。”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口,拓拔濬却也明白,若不是他时常会来望舒苑留宿,恐怕阿依会直接安排玉丽住在她的屋子里。可即使是安排她住在厢房,他仍然觉得不舒坦。不仅仅是因为他不想自己和阿依在一起的时候被人打扰,更因为当年在猎场和玉族木园的事,他对这个女孩子总有些不太待见,再加上这次不知为何原因被广阳王府赶了出来,他愈发不想与这个女孩子有更多的接触。虽然他答应阿依会把她带回来,但心底里还是希望她能离阿依远一点。不过他也很清楚阿依对玉丽吐孜的感情,推辞掉他安排给玉丽吐孜的院落可以算是阿依嫁进王府以来第一次对他的违逆,可见阿依态度的坚决。因此他虽然心中不快,但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两人都沉默了片刻,还是拓拔濬开口打破了尴尬:“昨天晚上忙着安排外面的事,忘了问你。昨天白天郦槿儿叫你去做什么了?”
阿依答道:“皇后请广阳王妃去宫里说话,暗暗透露想把槿儿指给二皇子。槿儿不乐意,叫我去陪她散散心。”
这个消息对拓拔濬来说有些意外。他想了想,说:“二皇子去年刚刚成年,他俩年纪倒是合适。那广阳王叔和王妃的意思呢?”
“王妃向来很宠爱槿儿,她不乐意,王妃应该也不会强迫她。只是广阳王也知道这是皇后在帮皇上拉拢广阳王府,答不答应这门婚事,其实就是广阳王府在表明立场了。所以广阳王还在犹豫。”
“郦槿儿刚来平城不久,她见过二皇子吗?为什么不乐意?”
“倒也没见过。槿儿不乐意,只是因为她不喜欢皇后,所以皇后想给她指婚,不管指了谁,她都不乐意。”
“这姑娘倒是任性。”拓拔濬身子向后仰,半倚在软垫上,自言自语地盘算:“其实拓拔余的三个儿子里,二皇子算是天资相对出众的。弓马、文章都能拿得出手,只是年纪尚轻,还未在朝中有实职,所以政事方面的能力未及显现。不过近些年我与拓拔余的关系势同水火,我也很久没有见过他了。仅就他前几年的表现来看,如果撇开立场不谈,于郦槿儿而言倒也算得上是良配。只是这样一来,广阳王叔的态度就……”
“他是姜氏成衣铺的常客。”阿依极为罕见地打断了拓拔濬的话。
“什么?”拓拔濬倒是没有因为阿依的打断而介意,只是有些不解。
“他怎么能配的上槿儿?他可是姜氏成衣铺的常客。”阿依的话语中竟然隐含了几分不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