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陈平安,现在可能很快要不平安了。
我瘫在二楼走廊冰冷的地板上,背后是那扇刚刚自动关死、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的房门。门内,有会自己动的柜门,有灰尘里显形的红衣“那位”,还有……镜子里穿着校服的沈驭州。
门外,是我,一个吓到腿软、心脏快要罢工的灵异区过气主播。
手机屏幕幽幽地亮着,忠实记录着我此刻的狼狈,还有直播间里已经彻底沸腾的弹幕。但我一眼都没看他们。我的眼睛,像被磁石吸住,死死钉在打赏榜第一的位置。
用户“Y”。
他的头像,从我记忆中那片全黑,变成了一张昏暗模糊的照片。明月山庄13号的外墙,荒草,墙角半埋的石头,石头上刻着的“沈”字开头……
一股寒意,比这破别墅里任何阴风都刺骨,顺着我的脊椎沟一路爬上天灵盖,然后炸开。
真……真的是他?
沈驭州。死了?埋在这?还成了鬼?鬼还能上网?还给我刷了十个嘉年华,就为了告诉我,我踩着他“家”屋顶了?
这他妈都什么跟什么!
分手是我不对,可那都十年前了!青春年少不懂事,谁还没渣过一两个人?至于死了十年还念念不忘,挑我直播的时候蹦出来吓唬我吗?!还“你压着我了”……小气鬼!死玻璃心!
心里一通怒骂,稍微驱散了一点恐惧,但身体还是很诚实地抖个不停。楼下那“咚……咚……”的敲击声还没停,不紧不慢,每一下都像敲在我紧绷的神经上。走廊尽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不知道藏着什么。手里的桃木剑也不知道掉哪儿去了,装备包还在房间里……
跑!必须跑!立刻!马上!
我撑着发软的双腿,哆哆嗦嗦站起来,手机摄像头也顾不得对准哪儿了,胡乱攥在手里,屏幕大概正对着我惨无人色的脸和身后那扇要命的门。
“老……老铁们,”我声音抖得跟摸了电门似的,“情……情况有变!主播……主播先战略转移!今晚直播……到此……啊啊啊——!!!”
我话没说完,一声凄厉的惨叫硬生生被我憋了回去。
不是因为门里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是因为我手里,一直亮着直播界面的手机,突然自己震动起来!
不是来电震动,是那种收到特别关注私信或者系统强提示的、连续不断的嗡嗡声。
我差点把手机扔出去。强忍着恐惧低头一看。
私信图标上,一个鲜红的“99+”。
最上面一条,发送者:Y。
时间:就在三秒前。
内容只有一句话,没有标点:
「陈平安 你跑什么」
我头皮轰地一下,血液倒流。他甚至不用问号!这种笃定的、带着点阴冷嘲讽的语气……
我手指僵硬,几乎拿不住手机。跑?对,跑!
我猛地转身,也不管什么形象了,连滚带爬就往楼梯口冲!木质楼梯在我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黑暗中,我几乎是一头栽下一楼,踉跄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
一楼客厅比二楼更空旷,也更黑。仅有的一点月光被破烂的窗帘切割得支离破碎,在地上投出鬼影般晃动的光斑。那“咚咚”声在这里听得更清晰了,闷闷的,好像就是从客厅某个角落的地下传来。
我咽了口唾沫,喉咙干得发痛。大门!对,大门在那边!
我凭着记忆和手电残存的光(手电好像也掉二楼了),跌跌撞撞朝进来的那个方向摸索。
摸到了!冰凉锈蚀的铁门框!
我心头一喜,用力去拉那扇进来时就很费劲的破铁门——
纹丝不动。
再拉,还是不动。像被焊死了一样。
我急了,用肩膀去撞!
“砰!砰!砰!”
闷响在空荡的客厅回荡,铁门连晃都不晃一下。反倒是那地下的敲击声,似乎停顿了一瞬,然后,敲得更清晰、更急促了。
“咚!咚咚!”
仿佛在回应我的撞门声。
我冷汗唰地又下来了。鬼打墙?不,这是鬼关门啊!
手机又震了。还是私信。
Y:「门锁了。我弄的。」
「省点力气。」
我眼前一黑,气得差点背过气去。真是他!这个王八蛋!死了都不消停!
“沈驭州!你他妈有病啊!” 恐惧到了极点,反而冒出一股邪火,我对着空气,也对着手机屏幕吼了起来,“十年前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行不行?我给你烧纸!烧别墅!烧跑车!烧八个纸糊的网红小姐姐!你放我出去!”
吼完,客厅一片死寂。只有我自己的回声,和那持续不断的“咚咚”声。
几秒后,手机屏幕亮了。
不是私信。是直播间。
那个漆黑的“Y”头像,突然出现在连线申请列表里,请求与我视频连麦。
弹幕瞬间高潮:
「来了来了!正主来了!」
「Y总现身!快接快接!」
「主播别怂!跟他刚正面!」
「这是要直播人鬼情未了了吗?」
「前排兜售瓜子饮料矿泉水!」
我手抖得像帕金森。接?跟一个可能是鬼的前男友视频?不接?他会不会直接从我手机屏幕里爬出来?
犹豫了大概零点一秒,求生欲(或者说,作死的好奇心)占了上风。我哆哆嗦嗦点了“接受”。
屏幕一闪,分成了两半。左边是我这张惨白流汗的大脸,右边……
一片漆黑。
不是那种纯色的黑,更像是极深的水底,或者没有一丝光线的密闭空间。偶尔,似乎有一两点极其微弱的、暗绿色的光晕飘过,转瞬即逝。
没有声音。没有图像。只有一片沉郁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沈……沈驭州?” 我试探着,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黑暗里,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透过厚厚的屏障传来,带着水波般的回音。
「陈平安。」 他的声音响起了,不是从手机扬声器,更像是直接在我脑子里响起,低沉,沙哑,听不出太多情绪,但每个字都冷冰冰的,「十年不见,你还是这么……会挑地方。」
“我……我不知道你在这儿!” 我急忙辩解,“我就是个破直播的,接了个凶宅试睡的活儿……”
「凶宅?」 他又叹了口气,那叹息声里似乎带着无尽的疲惫和……一丝嘲讽?「这里,确实挺凶的。」
他顿了顿,黑暗的屏幕里,那两点暗绿的光晕稍微亮了一些,缓缓移动,仿佛……是眼睛?
「你刚才,踩得我很不舒服。」 他说,语气平淡,却让我后颈汗毛倒竖。
“对、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我这就把脚挪开……不是,我这就离你‘家’远点!” 我语无伦次。
「远点?」 他声音里那点嘲讽意味更浓了,「你跑得掉吗?」
我语塞。是啊,门被他“弄”锁了。
“那……那你想怎么样?” 我快哭了,“沈驭州,咱俩好歹……好歹好过一场,虽然是我渣了你,但你也不能这么吓我啊!人鬼殊途,你这样……不合适吧?”
连线那头沉默了。只有那沉郁的黑暗和偶尔飘过的绿光。
过了好一会儿,他的声音才再次响起,似乎更远,更飘忽了:「谁告诉你……我是‘鬼’了?」
我一愣。
不是鬼?那是什么?僵尸?地缚灵?千年老妖?
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又开口了,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算了。跟你说不明白。」
「陈平安,想出去吗?」
废话!我拼命点头。
「帮我做件事。」 他说。
“什么事?” 我警惕起来。让活人帮鬼做事?听着就像恐怖片标准作死开场。
「二楼,我‘房间’里,」 他缓缓说,那个“房间”咬得有点重,「衣柜最底层,靠墙的缝隙里,有个铁皮盒子。把它拿出来,带到楼下客厅,东南角,那块松动的地砖下面,埋下去。」
“盒……盒子里是什么?” 我声音发颤。还要回那个鬼房间?还要动那个衣柜?
「我的东西。」 他言简意赅,不容置疑,「埋了,门就能开。」
“能不能……换个方法?” 我试图讨价还价,“或者,你自己去拿?你……你不是能‘弄’锁门吗?”
「我不能离开‘下面’太久。」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虚弱,那两点绿光也黯淡下去,「那盒子……对我有约束。只有活人,才能移动它。」
约束?我捕捉到这个关键词。难道那盒子里是什么镇压他的东西?我帮他埋了,岂不是……放虎归山?不对,放鬼出笼?
似乎察觉到我瞬间的动摇,他的声音冷了下来:「陈平安,你没得选。要么照做,要么……留在这里陪我。」
「你知道的,」 他补充了一句,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我这个人,耐心一向不太好。」
我想起了分手那天,他最后看我的眼神。阴沉,执拗,带着一种毁灭般的疯狂。
十年了,哪怕死了,这狗脾气还真是一点没变!
我咬咬牙。横竖都是死……不,横竖都可能死,拼一把!拿了盒子,埋了,说不定真能出去!出去后立刻找我家老爷子……不对,老爷子不在了……找我爹!找我爹留下的那些破书!总有办法!
“好!我答应你!” 我豁出去了,“但你要保证,我拿了盒子埋了,你就放我走!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再也别来找我!”
连线那头,又沉默了几秒。
然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清的「嗯」。
视频连线断了。屏幕恢复成我的直播间画面,弹幕还在疯狂刷着“交易达成!”“主播快去拿盒子!”“Y总威武!”。
我深吸一口气,再吸一口。冰冷的、带着霉味的空气刺激着肺叶,让我清醒了一点。
抬头,看向通往二楼的、漆黑一片的楼梯。
妈的,还得上去。
我摸索着,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把随身带的迷你强光手电——感谢我的职业习惯,总备着点小工具。按下开关,一束细细的光柱划破黑暗,虽然比不上之前的大手电,但也勉强能照亮身前几步。
一步,两步……木质楼梯在脚下嘎吱作响,每一步都像踩在心跳上。那“咚咚”的敲击声不知何时停了,整栋别墅陷入一种更可怕的死寂。
终于,又回到了二楼走廊。那扇紧闭的房门,像一张沉默的、等待着吞噬什么的巨口。
我站在门前,手心里全是汗,握着迷你手电的手指关节都捏得发白。
拼了!
我猛地拧开门把手,侧身闪了进去,手电光第一时间扫向房间中央!
灰尘漩涡不见了。
红衣影子也不见了。
房间恢复了最初的破败和“正常”。只有那扇衣柜门,还保持着敞开的状态,黑洞洞地对着我。
我稍微松了口气,但不敢大意。手电光牢牢锁定衣柜内部,脚步极其缓慢地挪过去。
越靠近,那股阴冷的气息越明显。不是温度低,是一种渗入骨子里的、带着不祥的寒意。
终于,我站到了衣柜前。手电光向下照去。
衣柜最底层,积着厚厚的灰。靠墙的那边,果然有一条不起眼的缝隙。
我蹲下身,强忍着恐惧和恶心,伸手进去摸索。
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凉、坚硬、带着锈蚀感的物体。
找到了!
我心中一喜,小心翼翼地把那东西往外抠。
是一个巴掌大小的、锈迹斑斑的铁皮糖果盒。上面印着早就褪色模糊的卡通图案,依稀能看出是十几年前流行的款式。盒子很轻,摇晃一下,里面似乎有轻微的、硬物碰撞的声响。
这就是沈驭州要的东西?一个旧糖果盒?约束他的东西?
我拿着盒子,站起身,迅速退到房间门口,警惕地环顾四周。一切平静。
不敢多留,我攥紧盒子,转身冲下楼。
回到一楼客厅,我立刻辨认方向,找到东南角。那里的地砖果然有一块明显松动,边缘缝隙比其他地方大。
我跪在地上,用随身带的折叠小刀(也是职业习惯)撬动那块地砖。砖很沉,费了好大劲才撬开一条缝。
下面不是水泥地,是夯实的泥土,带着浓重的潮气和土腥味。
就是这里了。
我举起那个铁皮盒子,最后看了一眼。锈迹斑斑,毫无特别。这里面,到底是什么?
犹豫只是一瞬。我闭了闭眼,将盒子轻轻放进土坑里,然后迅速把地砖挪回来盖好,用力压实。
就在地砖严丝合缝盖上的瞬间——
“呼——”
一股强烈的阴风,毫无征兆地平地卷起,吹得客厅里破碎的窗帘猎猎作响,灰尘弥漫!温度骤降!
我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手电都差点脱手。
阴风来得快,去得也快。几秒钟后,风停了。
一切重新归于寂静。
但好像,又有哪里不一样了。
之前那种无处不在的压抑感和窥视感,似乎……减轻了一些?
我惊魂未定地喘着气,目光下意识看向大门。
“咔哒。”
一声清晰的、门锁打开的轻响。
我连滚带爬地冲过去,用力一拉——
“吱呀——”
生锈的铁门,应声而开!门外,是清冷的月光和荒芜的庭院。
出来了!我真的出来了!
狂喜瞬间淹没了我。我什么都顾不上了,撒丫子就往外跑!穿过杂草丛生的院子,冲出锈蚀的大门,一直跑到山庄外的柏油路上,感受到路灯昏黄的光线照在身上,才双腿一软,扶着路灯杆子大口喘气。
安全了……暂时安全了。
夜风吹过,带着凉意,我却觉得无比舒坦。活着真好!
缓过劲来,我才想起直播一直没关。掏出手机一看,好家伙,在线人数破历史记录了,礼物刷得满屏都是。弹幕更是五花八门:
「主播牛批!真把事儿办了!」
「Y总守信!门开了!」
「所以盒子里到底是啥?好奇死了!」
「主播快看看Y总还说啥不?」
「今晚值了!比电影还刺激!」
我平复了一下呼吸,对着镜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老铁们……今晚的‘平安探凶宅’……到此结束。主播……需要静静。感谢大家观看,我们……下次再见。”
说完,不等弹幕反应,我以最快速度点了“结束直播”。
世界清净了。
我瘫坐在马路牙子上,看着远处黑黢黢的明月山庄轮廓,心有余悸。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迷你手电和手机。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我下意识点亮,瞥了一眼。
私信图标,又多了个红点。
发送者:Y。
时间:两分钟前。
我手指颤了颤,还是点开了。
只有两个字,依旧没有标点:
「谢谢」
谢谢?我帮你埋了约束你的东西,你跟我说谢谢?这剧情怎么不太对?
没等我细想,下一条信息又跳了出来:
「盒子埋了,我能稍微自由点。」
「但事情没完。」
我的心又提了起来。
「陈平安,」 他继续发,「你以为,当年那一家三口的惨案,是怎么发生的?」
「你以为,我为什么‘住’在下面?」
「你以为,那穿红裙子的‘东西’,为什么一直在这里?」
三条信息,像三把冰锥,扎得我透心凉。
「明月山庄13号,不只是凶宅。」
「它是个‘眼’。」
「一个快要压不住的‘眼’。」
「我守了它十年。」
「现在,盒子动了,‘眼’要醒了。」
「你挖出来的,不只是我的盒子。」
「你惊动的,也不只是我。」
「好自为之。」
信息到此戛然而止。
无论我怎么发问,怎么咒骂,那边再无回应。头像,也重新变回了那片死寂的纯黑。
我坐在午夜清冷的路边,看着手机屏幕上最后那几行字,浑身冰冷。
一家三口?红裙子?沈驭州在下面?守了十年?“眼”?要醒了?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刚才挖土埋盒子的手。指甲缝里还残留着一点黑泥。
所以……我今晚不只是撞了鬼,见了前男友的“魂”,还……顺手可能捅了个天大的篓子?
沈驭州这王八蛋!他到底瞒了我多少事?!十年前他家里出事搬家,跟这鬼地方有关?他变成现在这样,也跟这有关?他让我埋盒子,真的是为了让我开门?还是……另有目的?
无数疑问和巨大的后怕像潮水般涌来。
但有一点很明确——这破事,还没完。
我打了个巨大的寒颤,连滚带爬地站起身,拦了辆刚好路过的夜班出租车,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鬼地方。
回到家,我反锁了所有门窗,把所有能开的灯都打开,又把我爹留下的那几本破书、一把生锈的铜钱剑、甚至一个落满灰的香炉都翻了出来,摆在身边,才觉得稍微踏实了点。
洗了八遍手,指甲缝都快搓破了,那股土腥味和铁锈味仿佛还萦绕不散。
躺在床上,睁眼到天亮。一闭眼,就是自动开合的柜门,灰尘里的红影,镜中阴郁的校服少年,还有手机屏幕上那一片沉郁的黑暗和绿色的光晕。
第二天,我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开始疯狂查资料。
十年前,明月山庄13号别墅灭门惨案。报道不多,语焉不详,只说是男主人突发狂症,杀害妻女后自杀。女儿死时,穿着一件新买的红裙子。细节几乎没有。
沈驭州家的变故。时间点差不多。隐约听说他父亲投资失败,欠下巨债,然后一家人突然搬走,下落不明。再后来,就彻底没了消息。
“眼”?风水上的说法?还是……更邪门的东西?
我翻遍了我爹留下的书,在一本纸张都快脆裂的笔记残页里,找到一段模糊的描述:“聚阴之地,怨气凝结,或有‘穴眼’,如人体之窍,连通阴阳,若镇物失位,则秽物滋生,祸及一方……”
镇物?难道那个铁皮盒子……就是镇物之一?沈驭州……是守“眼”人?或者,他自己就是镇物的一部分?
我越想越心惊,也越想越乱。
接下来几天,我过得魂不守舍。直播停了,借口生病。但我知道,我躲不掉。
沈驭州那句“好自为之”,像个诅咒。
果然,第三天晚上,我又收到了他的私信。这次,没有视频请求,只有文字。
「她开始找你了。」
「谁?」 我秒回,手指发抖。
「穿红裙子的那个。」
「为什么找我?!我又没惹她!」
「你动了盒子,惊动了‘眼’。她嗅到了活人的气息,还有……我的气息。你身上,现在有我的‘标记’。」
标记?什么标记?我毛骨悚然,赶紧把自己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什么也没发现。
「她离不开山庄太远,但会想办法‘引’你回去。」
「或者,引别的东西……去找你。」
「最近晚上,别出门。门窗关好。别搭理奇怪的声音和影子。」
「尤其是,别一个人待在黑暗的卫生间里照镜子。」
我看着最后一条,差点把手机扔出去。我家卫生间镜子正对着马桶!这让我以后怎么上厕所!
「那我怎么办?!等死吗?」 我急了。
那边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他又消失了。
然后,发过来一个文档。
点开,是一份手写的、扫描下来的清单。字迹工整冷峻,是沈驭州的笔迹。
清单列着十几样东西:陈年糯米、公鸡冠血、雷击木木屑、七枚道光通宝、三年以上的黑狗毛发、向阳处的无根水……
后面还附带着一些简单的处理方法和使用说明。
「照着准备。」 他说,「不一定有用,但能顶一阵。」
「然后呢?」 我问。
「等我消息。」
「等多久?」
「‘眼’彻底醒之前。」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或者,在她找到你之前。」
「……」
沟通结束。我拿着那份清单,欲哭无泪。这上面的东西,一大半我听都没听过,上哪儿找去?
但小命要紧。我硬着头皮,开始四处打听,线上线下搜寻。过程无比曲折,花光了我直播攒下的大半积蓄,还差点被当成搞邪教的举报。
好不容易,东西凑了个七七八八。按照他的说明,我把糯米炒熟磨粉,掺上公鸡血和雷击木屑,做成一小包一小包的;铜钱用红绳穿好;黑狗毛和无根水用特定方法封装……
做这些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像个神棍,又像个即将奔赴战场的士兵,悲壮又滑稽。
东西备好的那天晚上,我把自己全副武装:脖子上挂着铜钱串,口袋里塞满糯米包,手里攥着一把混合了黑狗毛的香灰(他清单里没写,我自己加的),坐在客厅沙发上,开着所有的灯,电视调到最大声,壮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什么也没发生。
就在我稍微松懈,开始打瞌睡的时候——
“啪嗒。”
一声轻响,从厨房传来。
像是……冰箱门自己关上的声音?
我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抄起手边的扫帚(桃木剑没了,扫帚将就),蹑手蹑脚走到厨房门口。
厨房灯我明明开着,此刻却一片漆黑。
不,不是全黑。冰箱的位置,有幽幽的、暗红色的光透出来,一闪,一闪。
像是……冰箱里的照明灯,但颜色不对。
我心跳如擂鼓,举起扫帚,猛地按亮厨房顶灯开关!
灯光大亮。
冰箱门关得好好的。一切正常。刚才那红光,仿佛只是错觉。
我松了口气,暗骂自己神经质。转身准备回客厅。
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光滑的冰箱门表面。
不锈钢的冰箱门上,模糊地映出我身后的景象。
客厅的灯光,我自己的背影。
还有……
在我背影的斜后方,客厅通往阳台的玻璃门外面,紧贴着玻璃,似乎有一团暗红色的、人形的影子。
一动不动。
我猛地转身!
玻璃门外,空空如也。只有晾着的几件衣服,在夜风中轻轻摇晃。
幻觉?又是幻觉?
我走回客厅,下意识地看向那扇玻璃门。
门把手上,好像沾着点什么。
我凑近一看。
几缕暗红色的、细软的、像是丝线的东西,缠绕在门把手上。
我用手捏起一点,指尖传来微微的湿黏感。
凑到鼻子前……一股淡淡的、铁锈般的腥味。
不是丝线。
是……红色的,濡湿的,头发。
“啊——!!!”
我惨叫着后退,撞在茶几上,打翻了水杯。手忙脚乱地掏出糯米包,朝着玻璃门的方向胡乱撒去!
什么都没发生。那几缕红发,在空气中慢慢飘落,消失不见。
我瘫在地上,大口喘气,冷汗浸透了后背。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我颤抖着掏出来。
Y:「她来过了。」
「比你想象的快。」
「东西准备好了吗?」
「明晚,子时,明月山庄门口。」
「带齐东西,过来。」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解决‘眼’,或者,被它解决。」
我看着屏幕上的字,眼前发黑。
明晚?子时?回去?那个鬼地方?!
我手指哆嗦着,想打字拒绝,想骂他疯子,想报警……
但最终,我只回了一个字:
「好。」
不去,可能死得更快,死得更惨。而且,这种被无形之物盯上、步步紧逼的感觉,我受够了。
沈驭州,不管你是人是鬼是别的什么,不管十年前发生了什么,不管这“眼”到底多邪门……
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我把所有“装备”重新检查一遍,打了个包。想了想,又翻出我爹留下的那本最破旧的笔记,塞了进去。虽然看不懂,但带着,或许能壮胆。
然后,我给自己煮了碗加蛋加肠的豪华泡面,吃得干干净净。
说不定,是最后一顿了呢。
吃完面,我坐在灯火通明的客厅里,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手机安静着。
沈驭州没再发来消息。
只有窗外偶尔路过的车灯,划过寂静的黑暗。
明晚,明月山庄。
我,陈平安,一个半吊子驱邪传人,过气灵异主播。
要去赴一个死鬼前男友的约。
去解决一个可能危及一方的“眼”。
去面对一个穿红裙子的、不知是什么的“东西”。
真是……刺激他妈给刺激开门,刺激到家了。
我揉了揉脸,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老铁们,” 我对着空无一人的客厅,习惯性地低声说,“下次直播……可能真是最后一场了。”
“记得给我刷火箭啊。”
夜还长。
而明天,很快就会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