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那一伙人,连同魂飞魄散的王媒婆,最终在桐花巷街坊们愤怒的呵斥和鄙夷的目光中,如同丧家之犬般,灰溜溜地被“请”出了巷子,连头都没敢回。高大民和乔利民几人一直“送”他们到巷口,确保他们不会再折返找麻烦。
王家后院,短暂的喧嚣过后,是死一般的沉寂,以及一片狼藉。
钱来娣扔掉了手中的扫把,胸口还在剧烈起伏,脸上愤怒的潮红尚未褪去,但那股破釜沉舟的悍勇之气,却支撑着她没有倒下。王勇站在母亲身边,紧握着拳头,少年的脸上混杂着战斗后的激动和对未来的一丝茫然。
王美依旧站在原地,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她没有哭,也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极其陌生、极其冰冷的眼神,看着那个捂着脸、失魂落魄地站在角落里的父亲王兴。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责备,只有一种彻彻底底的、心如死灰的疏离。
王兴呆呆地站在那里,左脸上还清晰地印着钱来娣刚才那记耳光的红痕。他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眼神空洞,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街坊邻居们复杂的目光——有同情,有责备,更多的是看笑话般的意味深长——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他苦心维持了大半辈子的脸面,在这一刻,被他自己亲手撕得粉碎,还被扔在地上,被所有人践踏。
“都散了吧,散了吧,没事了。” 孙梅和王小满开始帮着驱散还在探头探脑看热闹的邻居,顺便把吓傻了、躲在厨房门口不敢出来的王丽拉了过来。
“招娣,美美,小勇,没事了,啊,别怕。” 王小满轻声安慰着,看着这一家子的惨状,心里也是唏嘘不已。
钱来娣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对帮忙的街坊们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谢谢,谢谢大家了。家里乱,就不留大家了。”
众人理解地点点头,又说了几句宽慰的话,便陆续离开了。最后离开的高大民,在门口拍了拍王勇的肩膀,又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王兴,重重地叹了口气,带上了门。
院子里,只剩下王家人。
钱来娣看也没看王兴一眼,走到女儿身边,轻轻揽住王美冰凉的肩膀,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美美,没事了,妈在呢。” 她又看向儿子,“小勇,带你姐回屋休息。”
王勇点了点头,伸手去拉姐姐。王美顺从地转过身,跟着弟弟往房间走,自始至终,没有再看王兴一眼。
那无视的目光,比任何指责和哭闹都更让王兴感到刺痛和绝望。
钱来娣这才把目光转向王兴,那目光里没有了往日的温情,也没有了刚才的暴怒,只剩下一种彻底的冰冷和失望。
“王兴,”她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这个家,你还要吗?”
王兴猛地抬起头,嘴唇翕动,想说什么。
钱来娣却没给他机会,继续说道:“你要是还想要这个家,从今天起,女儿的事,你一个字都不准再提!她爱干什么干什么,爱嫁谁嫁谁,都由她自己!你要是再敢背着我搞今天这种下三滥的事情……” 她顿了顿,眼神锐利如刀,“你就从这个家滚出去!我钱来娣说到做到!”
说完,她不再理会王兴的反应,转身进了厨房,开始默默地收拾那一地狼藉,动作机械而沉重。王丽也红着眼圈,默默上前帮忙。
王兴一个人被留在院子中央,像一尊瞬间风化的石雕。妻子的最后通牒,女儿冰冷的无视,儿子失望的眼神,街坊鄙夷的目光……所有的一切,如同汹涌的潮水,终于冲垮了他心中那根名为“固执”和“虚荣”的脆弱堤坝。
他猛地蹲下身,双手抱住头,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巨大的悔恨、羞耻和恐惧,像无数只虫子,啃噬着他的心脏。他意识到,他可能真的要失去这个家了,失去妻子,失去儿女的尊重。他一直坚信的“为你们好”,最终却将家人推得越来越远,也让自己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泪水,这个在他记忆中早已陌生的东西,终于混杂着脸上的掌印和内心的剧痛,汹涌而出。他不是在为那两巴掌哭,也不是在为白家人的羞辱哭,他是在为自己愚蠢的固执,为自己亲手毁掉的一切而哭。
这一晚,老王面馆的后屋,寂静得可怕。王美和王勇的房间门紧闭着,钱来娣和王丽收拾完也早早回了房,没有人理会那个在院子里蹲了半夜,最终如同幽魂般默默回到自己床上,却注定一夜无眠的王兴。
第二天, 消息就像长了翅膀,飞遍了整个桐花巷,甚至传到了邻近的街道。
“听说了吗?老王面馆昨天可热闹了!”
“咋了咋了?快说说!”
“王兴那个倔驴,瞒着媳妇把相亲对象领家里了,结果你猜怎么着?那男的一家子不是东西!嫌弃美美年纪大,还担心她不能生儿子!把招娣给气炸了!”
“我的天!然后呢?”
“然后?然后招娣和她儿子小勇,拿着扫把把那一家子连带着王媒婆都给打出去了!听说招娣还扇了王兴和王媒婆一人一个大嘴巴子!响得很!”
“该!打得好!王兴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美美多好的姑娘,被他这么作践!”
“就是!现在好了,里子面子丢了个精光,我看他以后还怎么在巷子里抬头!”
街坊们议论纷纷,几乎是一边倒地站在钱来娣和王美这边。蔡金妮听到消息后,气得当场就要去找王兴理论,被蔡大发和许三妹好歹劝住了,但心里对王美的处境更是心疼。奚青柏在厂里也隐约听到了风声,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在那天下午王美来汇报工作时,特意放缓了语气,多问了一句:“家里……没什么事吧?” 王美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面馆照常开门,但气氛明显不同。钱来娣在前堂忙活,脸上没什么笑容,但干活利索,对客人依旧客气。王丽和王勇也都在帮忙。唯独不见王兴的身影。有熟客问起,钱来娣只淡淡一句“他身体不舒服,在屋里歇着”。
王兴确实“病”了。他把自己关在里屋,不敢出门,不敢面对街坊邻居的目光,更不敢面对家人。送进去的饭菜,也只是动了几筷子就放下。他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脊背佝偻,眼神躲闪,那个曾经在面馆里嗓门洪亮、说一不二的王老板,消失了。
家庭的裂痕,如同被打碎的瓷器,即使用最巧妙的手法粘合,裂痕依然清晰可见。王兴为自己的偏执和愚蠢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而这场闹剧的余波,还在桐花巷里缓缓荡漾,改变着每一个人,也考验着这个曾经温暖,如今却布满冰霜的家庭,是否还能找回昔日的温度。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经此一事,王美在追求自己道路上的决心,变得更加不可动摇。她的世界,不再仅仅局限于这条巷子,那个家,而是投向了更广阔、也更需要她的工坊与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