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峥自那日在桐花巷吃了蔡家父母的“闭门羹”后,整个人就像被抽走了魂儿。骑着绿色的邮车穿行在大街小巷,往日里熟悉的风景都蒙上了一层灰翳。投递信件报刊时也常常心不在焉,有两次甚至差点送错了地方,被同事打趣“是不是丢了媳妇”。他只能勉强扯扯嘴角,心里那份苦涩和难堪却愈发浓重。他知道,他和蔡金妮之间,似乎真的走到了一个死胡同,而那把锁,仿佛是他自己亲手拧上的。
与刘峥的失魂落魄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尤亮那暗自滋长的窃喜。他几次在街上看到刘峥那副蔫头耷脑的样子,再联想到之前隐约听到的关于刘峥求婚被拒、蔡金妮负气南下的传闻,心里就像三伏天喝了冰水一样畅快。他早忘了自己当初也是被蔡金妮拒绝的人,只觉得是刘峥“活该”,仿佛蔡金妮不选择刘峥,他尤亮就多了几分希望似的。这种扭曲的优越感,支撑着他在机械厂越发抬不起头的日子。
田红星可没空理会儿子那点见不得光的小心思,她正忙着另一件“大事”——给尤亮找媳妇。虽然家里元气大伤,但田红星给儿子找对象的标准却丝毫没有降低,甚至因为内心的憋屈和急于挽回颜面,而变得更加苛刻。她要求姑娘必须模样周正、有正式工作、家境良好、最好是独生女(免得有拖累),脾气还要温顺听话。
偏偏这时,姐姐田红旗那边又传来“捷报”——她儿子古向东,又谈了一个对象,是粮食局一位科长的千金!听说姑娘模样好,工作清闲,家里条件更是没得说。田红旗这次学乖了,没再亲自到妹妹面前炫耀,但消息还是像长了腿一样传到了田红星耳朵里。
这无异于在田红星焦灼的心头又浇了一瓢热油!凭什么姐姐的儿子就能接连找到这么好的对象,而自己的儿子,模样也不差,还有个糕点店的家业(虽然缩水严重),却连连受挫?一股不服输的邪火和急于证明自己的迫切,让她再次行动起来,几乎踏破了县城里几个知名媒婆的门槛。
这天下午,她又去找王媒婆,想问问之前托她留意的人家有没有回音。不料王媒婆家铁将军把门,邻居说老太太走亲戚去了,得明天才回来。田红星扑了个空,心里更添烦躁,看看天色尚早,便打算先回家盘盘账。
她低着头,心事重重地往家走,刚拐进桐花巷,远远就看见“尤其好”糕点店的木板门虚掩着。这个时间点,店里应该没什么客人,丈夫尤长贵通常会在后厨准备明天的原料,或者在前厅打盹。
她放轻脚步,想悄悄进去,看看丈夫是不是又在偷懒。然而,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压抑的、属于女人的轻笑,以及丈夫尤长贵那难得温和甚至带着点讨好意味的说话声。
“……你放心,那黄脸婆最近忙着给她那废物儿子找下家,没空管我……这点心你拿着,刚出炉的,最酥软,天赐肯定爱吃……”
田红星浑身的血“嗡”地一下全冲到了头顶!她猛地一把推开虚掩的店门!
眼前的景象让她目眦欲裂:丈夫尤长贵正站在柜台边,身子几乎贴着一个烫着鸡窝头、穿着花衬衫的女人——那不是清水巷赖福贵的媳妇刘彩凤是谁?!尤长贵手里还拿着一个刚包好的点心纸包,正要往刘彩凤手里塞。两人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撞破吓了一大跳,刘彩凤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猛地弹开,尤长贵手里的点心包“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酥皮碎了一地。
“尤长贵!你个杀千刀的!你们在干什么?!”田红星的声音尖利得几乎能划破玻璃,她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张牙舞爪地就冲了过去,一把薅住刘彩凤的头发,“刘彩凤!你个不要脸的骚狐狸!敢偷到老娘头上来了!”
“啊——!田红星你放手!”刘彩凤吃痛,尖叫着反抗,伸手去抓田红星的脸。
尤长贵先是懵了,随即脸上闪过一阵慌乱和恼羞成怒,他上前试图分开撕扯在一起的两个女人:“住手!都给我住手!像什么样子!”
“我像什么样子?你个老不羞的玩意儿!家里米缸都快见底了,你还有钱有闲勾搭野女人!还把点心给这贱人的小杂种吃!我跟你拼了!”田红星气得浑身发抖,火力又转向尤长贵,又捶又打。
刘彩凤一听田红星骂自己儿子是“小杂种”,也彻底豁出去了,一边整理被扯乱的头发,一边跳着脚骂:“呸!田红星你骂谁呢?自己没本事看住男人,还怪别人?长贵哥就是看上我温柔体贴了,怎么着?比你个整天算计的泼妇强一百倍!你们家那点破事谁不知道?儿子是个蠢货被骗得倾家荡产,你还有脸在这儿嚷嚷!”
三个中年男女在小小的糕点店里拉扯扯扯,叫骂声、哭喊声、撞击声混作一团。点心架子被撞倒了,刚做好的糕点滚落一地,被踩得稀烂。面粉扬得到处都是,店里一片狼藉。
这么大的动静,早就惊动了左邻右舍。李柄荣、钟金兰、张寡妇、甚至刚下班回来的王美等都围了过来,看着店里的混战,皆是目瞪口呆。
“哎呀!这是怎么回事?”
“尤长贵跟刘彩凤?这……这什么时候的事?”
“怪不得最近总看见刘彩凤往咱们巷子跑……”
“啧,尤家这是祸不单行啊,前头被骗,后院起火……”
众人七嘴八舌,很快就从三人的对骂和哭诉中拼凑出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尤长贵自上次家底被田红星母子败光后,就对这对母子厌恶到了极点,连带着对女儿尤甜甜也懒得过问,觉得反正迟早是别人家的人。这几个月,靠着新式点心稍微回了点血,手里有了点活钱,心思就活络起来。而刘彩凤,自从上次儿子赖天赐惹事,自己因为闹医院被关了半个月后,就对懦弱无能的丈夫赖福贵彻底失望,一心想找个依靠。她经常以给儿子买点心为由头来“尤其好”糕点店,一来二去,两个对各自配偶都满怀怨愤的中年人便勾搭在了一起。一个图对方手里有点小钱,还能提供情绪价值(听她抱怨);一个贪恋对方那点不符合年龄的“温柔”和对自己的仰慕。
真相大白,桐花巷的街坊们看着这场闹剧,眼神里充满了鄙夷和唏嘘。好好的一个家,就这样从内部彻底烂掉了。田红星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嚎啕大哭,不知是哭丈夫的背叛,还是哭自己失败的人生;尤长贵脸色铁青,蹲在角落里闷头抽烟;刘彩凤则早在众人异样的目光中,捂着脸跑回了清水巷。
只剩下满店的狼藉,和那个躲在门帘后、听着父母丑闻、脸色惨白、紧紧咬住嘴唇的尤甜甜。这个家,对她而言,早已没有了温度,此刻,更是只剩下冰冷的绝望和羞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