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的日子悠长,午后更是慵懒。蝉鸣聒噪,桐花巷的孩子们疯玩了一上午,此刻都有些蔫蔫的。李定豪、朱珠几个大的趴在杂货铺门口的凉席上打弹珠,孟行舟安静地坐在一边看,小一点的如李定杰、朱珠的弟弟妹妹们,则围着乔利民,听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讲古。
这时,一个清朗的声音带着笑意响起:“爸,又在讲您那‘三侠五义’呢?” 孩子们闻声抬头,顿时眼睛一亮:“兴国哥!” 是乔家老二乔兴国回来了。他穿着白衬衫和蓝色的确良裤子,腋下夹着几本厚书,脸上带着大学生特有的书卷气和朝气。省城大学法律系放了暑假,他回来帮家里看店,也顺便复习功课。
“兴国哥,省城好玩吗?” “大学里都学啥呀?” 孩子们立刻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问。乔兴国笑着把书放在杂货铺的柜台上,拿起蒲扇扇着风:“大学里啊,学怎么讲道理,学怎么用规矩让社会变得更公平。” “规矩?就像玩游戏要守规则吗?”李定豪好奇地问。 “差不多,但更大,管的是所有人的事。”乔兴国灵机一动,拿起一本《法学概论》,“比如,我给你们讲个故事?不是武侠故事,是法律故事。”
孩子们一听有故事,立刻来了精神,纷纷点头。 乔兴国清了清嗓子,开始讲:“从前啊,有个小孩,看到邻居家树上结满了又大又红的桃子,他馋了,就偷偷翻墙进去摘了几个。你们说,他做得对不对?” “不对!偷东西是坏蛋!”孩子们异口同声。 “对喽!”乔兴国赞许地点点头,“这在法律上,就叫‘侵犯他人财产权’。再比如,两个小朋友打架,一个把另一个打伤了,要不要负责任?” “要!赔医药费!”高剑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他对这些似乎格外感兴趣。 “没错!这叫‘侵权责任’。”乔兴国笑着看他一眼,继续深入浅出地讲着,把枯燥的法条融入一个个小故事里。孩子们听得津津有味,连孟行舟都微微仰着头,听得入了神。
高剑听得尤其认真,眼睛亮晶晶的。等故事讲完,孩子们散去,他忍不住凑到乔兴国身边:“兴国哥,学法律……是不是要读很多书?像小说里写的那样,为民请命?” 乔兴国看着他渴望的眼神,点点头:“是啊,要读很多书,不仅要懂法条,还要明白背后的道理和人情。为民请命谈不上,但能用所学帮助需要帮助的人,维护公平正义,是很有意义的事。” 高剑若有所思,心里那颗名为“文学”和“远方”的种子,仿佛被浇灌了新的泉水,萌芽得更加茁壮。他越发觉得,课本上的文字和外面的世界,有着无穷的魅力,等待他去探索。
巷子另一头,老陈头的理发店里,气氛却有些复杂。 向红最近总是恶心犯困,起初以为是天热中暑,直到去县医院一检查,才发现是怀上了二胎。消息传回来,老陈头乐得合不拢嘴,拿着诊断书看了又看,逢人便说:“我们老陈家又要添丁进口了!”向红也高兴,摸着尚未显怀的肚子,脸上洋溢着喜悦。 然而,陈文华和吴钢铁小两口却忧心忡忡。晚上关了店门,一家人在后院乘凉时,愁容才浮上脸庞。 “爸,妈,高兴归高兴,可这事……政策不允许啊。”陈文华皱着眉,压低声音。他是老师,深知计划生育是国策,超生的后果很严重。 吴钢铁也叹气:“是啊,我们俩都在学校工作,这要是被知道了,处分都是轻的,说不定工作都得丢。”她摸着儿子陈涛的头,“再说,多一个孩子,负担也重很多。” 老陈头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但依旧梗着脖子:“怕什么!咱偷偷生!到时候报个病假,回你钢铁娘家去住段时间,生下来再说!街坊邻居还能去举报不成?” 向红也附和:“就是,多子多福!别人想生还生不了呢!” 陈文华和吴钢铁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深深的无奈和压力。喜悦是真的,但现实的忧虑和风险,也像石头一样压在心头,让他们在这个闷热的夏夜,感到一丝寒意。
豆腐坊里,李柄荣下班回来后,依旧在琢磨他修理小家什的副业,画着一些简单的工具图纸。钟金兰一边看着在学步车里咿呀乱撞的李春仙,一边想着心事。 “柄荣,”她忽然开口,“你看啊,咱家这豆腐,虽说街坊邻居都认,但也就是在这条街上卖。爹娘起早贪黑,一天也就做那么多。我寻思着,能不能把销路往外扩扩?” 李柄荣抬起头:“咋扩?” “比如,县里那些饭店、单位食堂?他们肯定也要用豆腐豆干。”钟金兰眼里闪着光,“咱家的豆腐用料实在,味道好,说不定人家愿意要呢?哪怕价格比零售便宜点,但量大啊,算下来肯定赚得多。” 李柄荣想了想,觉得有道理:“这倒是个路子。不过,咱跟那些地方不熟,怎么搭上线?” “我先打听打听,”钟金兰说,“看看谁家有门路。再不济,我带着样品一家家去问!总得试试。” 生活的压力和对更好日子的向往,让这个原本只知埋头干活的农村姑娘,也开始主动琢磨起经营之道来。
夜幕下的桐花巷,各家灯火次第亮起。乔兴国的法律故事还在几个大孩子心中回荡;高剑在灯下偷偷写着什么,眼神坚定;陈家小院里,喜悦与忧虑交织;豆腐坊里,李柄荣和钟金兰则在为家庭的未来悄悄筹划。一条看似平静的老巷,底下涌动着无数细微的波澜,承载着普通人的希冀、烦恼与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