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雪夜纸妻
腊月廿三,东北的雪夜冻得人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气。林小满蹲在自家纸扎铺的檐下,指尖颤抖着将最后一根银丝嵌入纸人眼眶。纸妻阿莲的脸在煤油灯下泛着青白的光,眉眼如画,唇角却凝着一抹诡异的笑。
“小满,时辰到了。”村长赵德全裹着厚棉袄跺进院子,身后跟着几个抬轿子的村民。林小满起身时膝盖一软,险些跌坐在地——阿莲的纸眼睛,刚才分明动了。
三年前,父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喉咙里挤出最后一句:“别碰纸妻的仪式……”便咽了气。此后每逢腊月,村里总要选个纸扎匠完成“纸妻出嫁”,说是安抚亡魂。林小满作为传人,逃不掉这宿命。可今夜,阿莲的纸衣下仿佛藏着活人的体温。
轿子抬出村口时,雪突然停了。林小满举着引魂幡走在最前,幡上的红符在月光下泛着血光。路过村头老槐树时,树影里突然传来沙哑的低语:“纸妻睁眼,活人替命……”他回头望去,槐树下空无一人,只有积雪上留着几道爪痕似的刮痕。
仪式在村尾荒坟进行。赵德全将纸轿放在坟前,点燃三柱香:“阿莲新娘,归位吧。”林小满按规矩剪断系在纸人腰间的红绳,那瞬间,阿莲的手指突然蜷缩,纸衣簌簌作响。村民们的惊呼声中,纸轿竟自己立了起来,轿帘掀开,阿莲的纸手伸出轿外,指尖正对着林小满的方向。
“邪了!纸人动……”有村民尖叫着后退。赵德全脸色铁青,一把将林小满拽到一旁:“按规矩烧了就是!别多事!”纸轿被泼上煤油,火舌舔上阿莲的纸衣时,林小满听见一声凄厉的呜咽——那声音分明是活人的哀嚎。
仪式结束后,林小满浑身冷汗。回铺子的路上,他总感觉有视线跟在身后。推开铺门时,煤油灯忽明忽暗,纸扎架上的阿莲竟不见了!他翻遍整个屋子,最后在父亲遗像前的供桌上找到了她——阿莲的纸身立在香炉旁,纸手正抚摸着父亲牌位,眼眶里渗出一滴朱砂泪。
“你是谁?”林小满逼近时,阿莲的纸唇微启,吐出一缕青烟:“他们……把我推进雪窖……活埋……”声音如碎冰般刺耳。林小满猛然想起,阿莲是十年前村里失踪的新娘,传言她未婚先孕,被族人视为耻辱。难道……
子夜时分,赵德全派人砸门。林小满藏起阿莲,应付来人:“纸人烧了,无事。”打发走人后,阿莲的纸身却在月光下逐渐透明:“明夜,带我去老槐树……真相在那里。”林小满望着她指尖的雪痕,想起树下的低语——或许,这才是父亲临终警示的真正含义。
雪又开始下了,林小满将阿莲藏在纸匣中,悄悄往老槐树走去。树根处积雪有被刨开的痕迹,他挖开土层,赫然发现一截染血的纸衣碎片,与阿莲的纸料一模一样。寒气从脊背窜上后脑,他忽然意识到,这仪式根本不是安抚亡魂,而是……用活人纸扎匠的血,封住阿莲的怨气。
“找到什么了?”赵德全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林小满转身时,村长手中握着一把染黑的镰刀,刀刃上还沾着三年前父亲的血迹。
二、纸人低语
林小满攥着那截染血的纸衣碎片,后背冷汗浸透棉袄,指尖因过度用力而泛白。赵德全的镰刀近在咫尺,刀刃上的黑渍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幽光,仿佛凝固了无数冤魂的怨气。他强压下喉头的颤音,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村长,这……是阿莲的纸衣没错,但烧的时候确是没问题的。许是风吹来的旧物,我明日再查。”袖口里的碎片刺入掌心,他疼得咬紧牙关,不敢露出异样。
赵德全的三角眼眯成缝,镰刀柄在他掌心转了半圈,发出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他忽然凑近林小满,口中呼出的酒气熏人:“最好别查出什么不该查的。”他的指甲划过林小满的脸颊,留下一道冰凉的痕,“纸妻的事,祖训就是规矩,懂吗?”言罢,他啐了口唾沫在雪地上,那污黑的渍迹在月光下缓缓渗入雪层,如同毒液腐蚀着大地。林小满盯着那团污渍,想起父亲临终时嘴角渗出的血沫——一样的颜色,一样的令人作呕。
回到纸扎铺,煤油灯芯忽明忽暗,将他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上,如鬼魅般扭曲晃动。林小满刚锁上门,身后便传来纸页摩擦的簌簌声,夹杂着细微的、仿佛指甲划过木板的声响。他转身,阿莲的纸身正立在父亲遗像旁,眼眶里的朱砂泪痕未干,纸手抚着供桌边缘,指尖微微蜷曲,仿佛是在模仿人类颤抖的姿态。供桌上的香炉里,三柱香早已燃尽,灰白的烟烬堆成小山,其中一缕竟缠绕着阿莲的纸衣,如同无形的锁链。
“你……到底想说什么?”林小满逼近两步,喉头滚动着未出口的恐惧。阿莲的纸衣在风中轻晃,一缕青烟从唇间溢出,化作断续的沙哑人声,声音里夹杂着纸页撕裂的脆响:“他们……说我不干净……未婚有孕,辱了村门……”她的纸眼突然睁大,瞳孔处泛起猩红,仿佛重现了当年窒息的恐惧。铺内温度骤降,林小满的呼吸在灯下凝成白雾,窗棂上的霜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凝结成诡异的符文形状。
“赵德全带着人,把我绑进雪窖……”阿莲的声音突然拔高,纸衣发出噼啪的爆裂声,几道裂痕从胸口蔓延至腰间,露出内里缠绕的符咒残片——正是林父生前常用的镇魂符。林小满脑中轰然作响。雪窖是村里冬日储冰的洞穴,深达数丈,入口常年封冻。他想起幼时曾听父亲提及,雪窖的寒气能“冻住三魂七魄”,但若活人被封其中……“可你不是纸人吗?怎会……”话未说完,阿莲突然抬手,纸指戳向自己心口,纸衣裂开处涌出缕缕黑气,在空气中凝成模糊的人形轮廓——那是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女子,面容扭曲,双目流血。
“他们先扎了我的纸身,再把我活埋进去……”阿莲的纸唇翕动,吐出的青烟缠绕在林小满脖颈间,带来刺骨的寒意,“纸衣裹着肉身,寒气封住魂魄……我成了半人半鬼的囚徒。”铺内悬挂的纸扎灯笼突然齐齐熄灭,黑暗中唯有阿莲的纸眼如两点鬼火,映出林小满苍白的脸。他后退半步,后背撞上纸扎架,架子上的纸人、纸马、纸元宝哗啦啦倾泻而下,散落一地,纸屑纷飞如雪。
林小满攥紧父亲遗留的纸扎工具箱,箱底竟藏着一本残破的日记,封皮用黄符纸包裹,边缘沾着暗褐色的斑痕。翻开扉页,血红的字迹刺入眼帘:“纸可藏魂,亦可噬人。”内页记载着历年纸妻出嫁的日期,每页末尾都画着诡异的血符,符号中央皆嵌着一根漆黑的指甲。最后一篇字迹潦草,墨迹几乎晕染成一团:“阿莲之冤,赵贼所为……我若身死,小满勿近纸妻,但若天命难逃,切记——破咒需以血引血。”
窗外风雪骤起,纸窗被刮得哗哗作响,仿佛无数冤魂在拍门索命。阿莲的纸身逐渐透明,声音渐弱,纸衣上的裂痕如蛛网蔓延:“明夜子时,西坡坟场第三排,第七座坟……我的尸骨还在那儿。”话音消散时,她的纸眼阖上,只留下供桌上的一滴新泪,渗入木纹,如血沁入骨。泪痕周围,木料突然扭曲变形,浮现出半张人脸——正是赵德全狰狞的笑。
林小满攥紧日记,掌心被纸页边缘割出血痕。血珠滴在“血引血”三字上,字迹突然泛起红光,显出半句隐文:“老槐树根,有解法。”他抬头望向窗外,雪夜中老槐树的轮廓如鬼爪般伸展,枝杈间似乎挂着什么黑乎乎的东西——像是半截人指,指节处缠绕着与日记中相同的黑指甲。
忽然,铺子深处传来一声闷响,如重物坠地。林小满举着煤油灯摸索过去,在纸屑堆中赫然发现一具缩小的人形纸扎——只有巴掌大小,却五官俱全,眉眼与阿莲一模一样。纸人的胸口插着一根银针,针尖沾着干涸的血迹。他拿起纸人,指尖触到银针时,纸人竟发出细微的呜咽,声音如幼童啼哭,震得他手心发麻。
三、尘封旧案
子时的西坡坟场,风雪如刀,刮得枯枝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林小满攥着那本染血的日记,怀里揣着缩小纸人,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第三排第七座坟茔摸去。月光被乌云吞没,他只得借着磷火般的纸人泪光辨路,四周墓碑上的字迹早已被岁月磨蚀,偶有未化的积雪堆成狰狞人形,仿佛随时会扑上来。
“就是这儿……”林小满抹了把额头的冷汗,指尖触到冻土,寒意直钻骨髓。他掏出父亲遗留的纸扎工具——一柄锈迹斑斑的铁铲,铲尖刺入土层的瞬间,一声凄厉的啼哭骤然响起!那缩小纸人竟在怀中剧烈颤动,纸衣裂开处涌出缕缕黑气,化作阿莲模糊的面容,双目流血,嘶喊着:“挖!挖开!我的孩子……还在下面!”
铁铲翻起的冻土中,渐渐露出斑驳的棺木。棺盖缝隙渗出的黑水散发着腐臭,林小满强忍呕吐,撬开棺盖——腐坏的纸衣碎片裹着一具扭曲的女尸,腹部隆起处赫然嵌着一块符咒木板,刻着与父亲日记中相同的血符。更骇人的是,女尸腹中竟蜷着一具婴孩骸骨,颅骨上钉着一根银针,针尾缠着赵德全的鬓发!
“赵贼!你不得好死……”阿莲的纸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坟场磷火骤然暴涨,将林小满笼罩在幽蓝火光中。他正欲细查骸骨,远处忽传来杂乱的脚步声。透过磷火望去,赵德全带着数名村民举着火把逼近,镰刀在火光中映出狰狞的弧光。
“小崽子,果然来刨坟了!”赵德全的三角眼在火光中闪烁如狼,身后村民高举火把,将坟场照得亮如白昼。林小满攥紧铁铲后退,却觉后背一阵刺痛——一根纸扎银针不知何时扎入肩胛,针尾连着的丝线竟操控着他的四肢!他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赵德全狞笑逼近:“纸扎匠的血,才是镇魂的根本。你爹当年多嘴,如今轮到你替阿莲的孽障偿命!”
“村长,您这是要杀人灭口?”林小满咬牙吐出银针,鲜血顺着嘴角淌下。怀中缩小纸人突然爆出一团黑烟,烟雾中浮现阿莲生前被绑入雪窖的幻象:赵德全亲手将符咒钉入她腹部,村民们的咒骂声如潮水般涌来——“淫妇!秽胎!活埋了她,祭纸妻!”
幻象消散,赵德全的镰刀已劈至眼前。千钧一发之际,坟场深处传来一声苍老的咳嗽:“纸衣裹冤,血符镇魂,这般阴损的勾当,也不怕遭天谴?”枯树后踱出一位驼背老者,满头白发如霜,手中拄着根老槐木杖。他杖尖轻点地面,林小满肩胛的银针竟自动脱落,而赵德全的镰刀则被一道无形气劲震飞。
“老槐?你竟还活着!”赵德全面色骤变。老者嗤笑一声,槐木杖挥出,坟场枯枝霎时化作万千纸刀,将村民火把尽数绞灭:“当年你爹勾结村长,用纸扎术活埋阿莲母子,又借纸妻仪式吞噬纸扎匠的血镇压怨气,真当我这守墓人瞎了眼?”他转向林小满,目光如炬:“你爹临终前托我保管的东西,该物归原主了。”
老者袖中滑出一枚青铜铃铛,铃身刻满镇魂符,内里封着一缕发丝。“这是你娘的发,你爹临终前说,破局需以血亲之发为引,配合老槐树根下的《纸扎禁术》。”话音未落,赵德全突然暴起,镰刀直刺老者后心。林小满本能地将青铜铃铛掷出,铃铛撞上镰刀,迸出一阵刺目金光,赵德全的纸人傀儡霎时灰飞烟灭,露出他本人惊恐的面容:“不可能!纸扎铃怎会认你这外人……”
金光中,林小满看清了真相:赵德全的镰刀柄上缠绕着无数纸人残魂,每道残魂皆被血符禁锢,哀嚎不绝。老者槐木杖再挥,老槐树根轰然裂开,露出一本浸血的《纸扎禁术》,书页间夹着林父的绝笔:“小满,若你读到此处,说明天命已至。阿莲之冤,需以血亲之发引铃,破符阵,镇凶魂。切记,纸可藏魂,亦可噬人,但人心之善,终能破邪。”
“现在,该清算旧账了。”林小满咬破指尖,将血滴入青铜铃,铃声骤响,坟场磷火化作万千纸剑,直指赵德全。赵德全踉跄后退,镰刀上的残魂纷纷挣脱,化作黑烟反噬其体,他惨叫着蜷成一团,最终化为焦黑的骸骨,唯余一枚刻着“德全”的纸人牌位,在风中碎成齑粉。
老者长叹一声:“二十年前,阿莲未婚有孕,实是遭赵德全奸污。村民惧其权势,反助纣为虐。如今冤魂得安,你也该继承你爹的衣钵,做个真正的纸扎匠了。”说罢,他化作槐枝消散,唯余《纸扎禁术》与青铜铃落入林小满手中。
坟场风雪渐歇,阿莲的纸声终于带着解脱之意:“多谢……小满哥。”她的纸身缓缓飘向老槐树,融入树根深处。林小满望着槐树新发的嫩芽,攥紧铜铃,知道更大的谜团与责任,才刚刚开始。
四、暗流涌动
林小满将《纸扎禁术》与青铜铃收进父亲遗留的工具箱,指尖抚过箱底暗格时,忽触到一块凹凸不平的木纹。他撬开暗格,一枚泛黄的符纸裹着半截玉簪滑落掌心——簪尾刻着“满”字,正是他名字的最后一笔。玉簪沁着凉意,仿佛浸透了数年的孤寂。他想起老槐提及的“母亲发丝”,心口如压重石:“娘……你到底去了哪儿?”
纸扎铺外,风雪呼啸渐歇,却传来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林小满握紧铜铃,拉开门的刹那,三个裹着厚棉袄的村民跌了进来,为首的是猎户老张,他满脸惶恐,指着村东头哆嗦:“小满,你快去看看!赵德全的宅子……闹鬼了!”
宅院残垣在月光下泛着青黑,院门歪斜如巨兽獠牙。林小满踏入院中,腐坏的纸钱被风卷起,在空中凝成一张张扭曲人脸。正堂供桌上,赵德全的牌位竟裂成两半,裂痕中渗出暗红黏液,黏液中浮动着密密麻麻的纸人残魂,嘶喊着“纸妻!纸妻!”
“这是怨气反噬……”林小满正欲施法镇魂,宅院深处突然传来婴孩啼哭。他循声摸至后院柴房,掀开草垛,一具被符咒缠裹的纸扎婴孩赫然显现——正是阿莲腹中那具骸骨的纸身复刻!婴孩纸眼滴落血泪,泪痕所触之处,冻土竟渗出缕缕黑气,凝成赵德全的虚影,嘶吼着:“我死了又如何?村长之位,自有旁人继承!纸妻之阵,终将重启!”
铜铃骤然嗡鸣,林小满咬破舌尖喷血于铃面,金光迸射间,虚影灰飞烟灭。但婴孩纸身却未消散,反而裂开纸衣,露出内里嵌着的一枚黑玉符——符面刻着“阴煞引”,与《禁术》中记载的邪阵符号如出一辙。
“这符不是赵德全的手笔……”林小满蹙眉翻动书页,忽见一行被血渍覆盖的注解:“阴煞引需以活人血祭,阵成则能召九幽凶魂,永镇一地。”他心头一震,抬头望向村口方向——老槐树下的土地竟在微微颤动,树根处渗出黑水,水中漂浮着残破的纸人肢体。
“不好!纸妻大阵根基被动了!”林小满狂奔至槐树下,却见五名黑袍人正环绕树根施法,黑袍上绣着“玄冥司”字样。为首者手持罗盘,罗盘指针指向槐树核心:“这老槐树吸了百年怨气,正是阴煞阵的绝佳阵眼。林小满,识相的话交出青铜铃,否则……”
话音未落,槐树突然爆出一团绿光,老槐的虚影从树干浮现,杖击黑袍人:“玄冥司?当年助赵氏镇压阿莲的,就是你们这群牛鼻子!”绿光化作万千槐刺,黑袍人纷纷祭出符纸抵挡,林小满趁机掷出铜铃,铃声与槐刺交织,击落黑袍人腰间一块令牌——令牌背面刻着“阴山宗”三字,下方还有一行小字:“奉命重铸纸妻阵,献祭七七四十九人。”
“果然还有幕后黑手!”林小满夺过令牌,黑袍首领却狞笑一声,撕开胸前符纸,露出胸膛密密麻麻的纸人咒印:“阴山宗要的东西,没人能拦!今晚,就拿你这纸扎匠的血,开阵第一祭!”他咒印骤亮,林小满顿觉周身血液逆流,铜铃竟发出哀鸣,似被某种力量压制。
千钧一发之际,村西方向传来一阵清越的铃响,与青铜铃共鸣。林小满恍惚间听见女子声音:“小满,以血引铃,唤母发之灵!”他咬破手腕,将血淋于铜铃,铃声霎时化作龙吟,金光中浮现一道白衣女子虚影,虚影指尖轻点黑袍人咒印,咒印竟如雪遇火般消融。
“娘?!”林小满眼眶发热,虚影却渐淡:“为娘被困阴山宗多年,此灵仅存一炷香。快用槐树怨气破阵!”言罢,虚影化作流光注入槐树,老槐树根轰然炸裂,涌出滔天黑气,黑气中浮现出无数纸人冤魂,嘶吼着扑向黑袍人。
黑袍首领惨叫着被冤魂撕碎,余众仓皇逃遁。林小满瘫坐在地,望着槐树新生的嫩枝,嫩枝上挂着一缕白发——正是老槐交予他的“母亲发丝”。《纸扎禁术》的书页无风自动,翻至末页,显出一行新浮现的血字:“阴山宗总坛,在长白山阴煞谷。破阵密钥,藏于你娘失踪之地。”
寒风掠过,纸扎铺方向传来一声凄厉的纸人啼哭。林小满攥紧铜铃,知道更大的风暴,正从长白山深处袭来。
五、血色仪式
长白山阴煞谷,夜幕如墨,寒风裹挟着纸灰的腥气,在嶙峋的岩壁上刮出呜咽之声。林小满背着工具箱,怀里揣着青铜铃与母亲那缕发丝,踩着积雪朝谷底摸去。远处山坳处,磷火簇拥着一座临时搭建的祭坛,血红色的符咒如蛛网般铺满地面,祭坛中央竖着一根槐木柱,柱上绑着一名浑身是血的女子,面容虽模糊,却让他心头剧痛——那眉眼轮廓,分明与母亲灵体一模一样!
“时辰将至,开阵!”玄冥司宗主黑袍裹身,手中罗盘指针疯狂旋转,指向祭坛下方暗河。数十名黑袍弟子环绕祭坛,将活人鲜血注入符咒沟壑,血水在冰面上沸腾,蒸腾起猩红雾气。林小满藏身巨石后,攥紧铜铃,却见母亲被绑的槐木柱上,竟嵌着四十九枚缩小纸人——每具纸人腹中都钉着一根银针,针尾连着的丝线,赫然缠绕着村民们的生辰八字!
“这是以活人魂魄为引,重铸纸妻阴阵!”林小满想起《禁术》中的记载,掌心沁出冷汗。他正欲出手,祭坛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一名被绑在祭台边的少女竟被活活剖开腹部,脏腑被塞进一尊纸扎陶罐中。玄冥司宗主将陶罐掷入暗河,河水霎时化作血池,池中浮出无数扭曲的纸人残魂,嘶吼着冲向槐木柱上的母亲。
“娘!”林小满再难隐忍,掷出铜铃,铃声撞碎数名黑袍人的符咒屏障。他撕开衣襟,将母亲发丝缠于手腕,咬破指尖在掌心画出血符:“纸魂引路,破阵诛邪!”血符燃起幽蓝火焰,他周身纸扎工具霎时化作万千纸剑,刺向祭坛符咒。
玄冥司宗主冷笑一声,黑袍掀起,露出胸膛密密麻麻的咒印:“无知小儿!这阴煞阵已吸足四十九人精魄,你娘的血,便是最后一道封印!”他咒印骤亮,槐木柱上的母亲突然呕出一口黑血,血滴落地竟凝成新的符咒,将林小满的纸剑尽数禁锢。
“小满,别过来……”母亲的声音从槐木柱传来,虚弱却坚定,“为娘早设了后手……看脚下!”林小满低头,发现积雪下隐约露出一张熟悉的符纸——正是父亲日记中那页残缺的“血反噬”符!他灵光一闪,咬破舌尖喷血于铜铃,同时撕开《纸扎禁术》末页,将母亲发丝裹着的那半截玉簪刺入掌心:“以血亲之血,破阴山之咒!”
铜铃迸出刺目金光,与玉簪血光交融,祭坛符咒竟开始反向吞噬玄冥司弟子的咒印。宗主面容扭曲,嘶吼着撕开黑袍——他竟是一具由纸人拼凑的邪尸,每块纸皮上皆写满村民的生辰八字!“你以为破了阵,就能救她?这槐木柱,本就是用你娘的血养的!”邪尸爪尖刺向母亲心脏,林小满却已至眼前,将玉簪与铜铃同时按在邪尸咒印核心。
“纸可藏魂,亦可噬人,但人心之善,终能破邪!”林小满嘶吼着,玉簪与铜铃共鸣,迸出一阵足以撕裂魂魄的轰鸣。邪尸咒印如雪崩般碎裂,化作万千纸屑飘散。槐木柱上的母亲突然睁开双眼,双瞳泛起幽蓝,抬手将四十九枚缩小纸人吸入掌心:“小满,助我反祭!”
母子二人掌心相对,血符与发丝交织,四十九枚纸人霎时爆开,内里的银针竟倒刺入玄冥司弟子的心脏。血池中的冤魂发出解脱的嚎哭,纷纷挣脱符咒束缚,化作黑烟冲向天际。祭坛轰然塌陷,玄冥司宗主残存的纸皮在风中碎成齑粉,唯余一声怨毒诅咒:“阴山宗不会放过你……九幽之主,终将降临!”
母亲身形渐淡,却将一枚冰晶塞入林小满手中:“这是为娘用血封存的密钥,通往阴山宗总坛……小满,替娘完成未竟之事。”话音未落,她化作蓝光消散,唯余那缕发丝缠在铜铃上,微微颤动,似在低语。
林小满攥紧冰晶,望向长白山深处。积雪下,暗河涌动处,隐约浮现一座地下宫殿的轮廓——那便是阴山宗真正的巢穴,而母亲的血,正指引着他前往最后的战场。
终章:执念消散
长白山巅,阴云如墨,地宫深处,九盏血灯环绕着一座古老的青铜祭坛。祭坛中央,一尊三头六臂的纸扎邪神虚影悬浮半空,周身缠绕着万千冤魂,每道魂魄的哀嚎都化作邪神虚影的实体——这便是九幽之主,被阴山宗历代血祭召唤的至邪存在。
林小满站在祭坛前,青铜铃与玉簪在掌心嗡鸣,母亲留下的发丝在风中飘散如刃。身后,老槐拄着槐木杖,佝偻的身躯竟逐渐拔高,树皮般的脸庞裂开,露出一张年轻女子的面容:“小满,老槐我,本是你娘当年的师妹……她以命换命,将我魂魄封入槐树,便是为了今日。”
话音未落,九幽之主虚影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地宫石壁渗出黑血,化作无数纸扎恶鬼扑向林小满。林小满咬破指尖,将血涂满铜铃与玉簪,纸扎工具箱中霎时飞出千百纸剑,与恶鬼厮杀成一团。老槐则撕开衣襟,露出胸膛密密麻麻的槐木咒印,咒印燃起绿火,化作一道屏障护住二人。
“九幽之主的本体在祭坛地脉!唯有以纸妻阵的逆咒,引地脉之火焚其根基!”老槐嘶吼着,绿火中浮现出母亲当年的影像:她浑身是血,在阴山宗地宫刻下逆咒符阵,却被宗主擒住,发丝被抽作封印……
林小满眼眶欲裂,将母亲发丝缠于铜铃,咬破手腕将血注入玉簪:“娘,孩儿来替你完成未竟之事!”他掷出铜铃,铃声撞碎祭坛血灯,玉簪则刺入地脉石缝。地脉轰然震颤,逆咒符阵自石缝浮现,与九幽之主的邪阵猛烈碰撞。
“区区凡人,安敢逆天命!”九幽之主虚影凝聚实体,六臂挥出黑气巨刃,劈向林小满。千钧一发之际,老槐猛然跃起,胸膛咒印爆开,化作万千槐刺迎向巨刃:“小满,快!这是你娘留给你的最后一道符——以心引血,焚尽邪魂!”
林小满将玉簪抵住心口,嘶吼着念出逆咒,鲜血顺着玉簪渗入地脉。地脉霎时化作熔岩,逆咒符阵与熔岩交融,迸出刺目金光。金光中,母亲的虚影再度显现,双手合十,将发丝化作千丝万缕,缠住九幽之主的每一道魂魄:“邪灵,消散吧!”
九幽之主发出凄厉哀嚎,纸扎身躯在金光中寸寸碎裂。祭坛轰然塌陷,地宫石壁渗出黑血尽数化作青烟消散。林小满跪倒在地,掌心托着母亲逐渐透明的虚影,泪水混着血滴落在地脉熔岩上,溅起一朵朵幽蓝火花。
“小满……娘终于能安心了……”母亲虚影轻抚他的脸颊,发丝随风飘散,化作万千萤火,照亮了整个地宫。每一道萤火中,都浮现出一张安宁的面容——阿莲、老张、被玄冥司残害的村民……所有冤魂在萤火中微笑,随母亲一同飞向天际。
地宫彻底崩塌,林小满被老槐的残魂护送至地面。长白山巅风雪骤停,阳光穿透云层,洒在残破的祭坛废墟上。林小满怀中,铜铃与玉簪静静躺着,母亲的发丝已化作一缕青烟,融入了山间的风。
三个月后,林家纸扎铺重新开张。林小满坐在父亲的位置上,修补着纸人,铜铃悬于门楣,在风中发出清越声响。村口老槐树抽出了新芽,枝头系着村民们祈福的红绸。偶尔,他会在夜深人静时,听见风中有低语:“小满,替娘守着这人间烟火……”
从此,林家纸扎铺的灯火,成了长白山脚最暖的星辰。而关于纸妻的传说,在东北的寒冬里,化作了一曲关于执念、血脉与守护的悠长故事,代代相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