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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外婆的遗言

山风穿过老屋的窗棂,像一声悠长的叹息,又似某种古老咒语的余音,在梁柱间低回盘旋。屋内,烛火摇曳,映照着灵堂中央那口漆黑的棺木,棺前供奉着外婆的遗像——她依旧戴着那条银光黯淡的苗银项圈,眼神慈祥却深不可测。陆左坐在蒲团上,手里紧紧攥着一张泛黄的纸条,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纸条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墨迹已淡,却字字如钉,刻进他的心里:“阿左,我走后,王婆会安排你相亲,务必去见。那人……若戴银项圈,便不可信。”

他苦笑,将纸条轻轻折好,塞进贴身的衣袋。外婆一辈子信蛊、养蛊、用蛊,临终前不交代遗产,不嘱托后事,反倒留下这么个“任务”,像极了她平日里神神叨叨的作风。他是个现代人,在城里开网店卖民族风饰品,信的是数据流和用户评价,信的是支付宝到账的提示音,哪信什么“蛊术”“命格”“姻缘天定”?

可外婆走了,走得突然。三天前,村里人发现她端坐在堂屋的藤椅上,双眼微闭,手里还握着一只空瓷瓶,瓶口残留着一丝淡金色的黏液——那是金蚕蛊最后一次蜕壳的痕迹。村里的长老们围聚在一起,低声议论:“她是魂归山神了。”“金蚕已去,蛊主归天。”“这是大德之人的归宿。”陆左听不懂这些话,却知道,外婆的一生,从不是他以为的“迷信”那么简单。

她是十里八村有名的“蛊婆”,能解毒、能驱邪、能用一根红线系住将死之人的魂魄。她教陆左认草药,教他背《蛊经》里的口诀,甚至在他小时候,用温热的蛊虫为他疗伤。可陆左长大后,执意离开大山,去城市打拼,渐渐把那些“荒诞”的记忆封存在童年角落。如今,她走了,留下这间堆满陶罐、草药与符纸的老屋,和一个令人费解的遗愿。

“陆左啊,来啦?”一个沙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像枯枝摩擦石板。

王婆拄着乌木拐杖,缓缓走进灵堂。她年过七旬,背已微驼,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仿佛能看透人心。她眯着眼打量陆左,声音低缓:“你外婆走前,托我办件事——给你相个亲。”

陆左差点把嘴里的茶喷出来:“啥?相亲?在这时候?我外婆刚走,灵堂还没撤,您就给我安排相亲?”

王婆不紧不慢地在另一张蒲团上坐下,从宽大的袖口中掏出一张红纸,上面用朱砂写着生辰八字与吉时。“日子定在今晚。对方是城里来的,姓杨,叫杨宇,说是你外婆的老熟人之后。”她顿了顿,目光意味深长,“你外婆特意交代,这门亲事,非见不可。”

“老熟人?”陆左皱眉。外婆在村子里几十年,认识的都是些种地、养蛊、祭山神的老人,哪来的“城里熟人”?更何况,他从未听外婆提起过什么“杨家”。

“他来了。”王婆忽然说,声音轻得像风。

陆左抬头,看见一个男人站在灵堂门口。他约莫三十出头,身量高挑,穿着一件深灰色手工唐装,衣料是那种老式织机织出的暗纹绸缎,袖口绣着细密的虫形纹路。他面容清俊,嘴角含笑,手里拎着一盒包装精致的点心,盒子上印着“黔城老字号”几个字。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脖子上那条银项圈——与外婆遗像上的极为相似,但更精致,雕工繁复,上面刻着九只形态各异的蛊虫,中央是一只展翅的金蚕。

“陆左兄弟,久仰。”那人迈步进来,声音温润如玉,“我是杨宇,家父与令外婆曾有旧谊,多年未见,今日特来吊唁,也……完成一桩旧约。”

陆左心里一沉——银项圈。

他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的纸条,外婆的字迹仿佛在发烫,灼烧着他的指尖。她明明警告过他,“若戴银项圈,便不可信”,可眼前这人,不仅戴着,还戴得如此招摇。

“请进吧。”王婆热情地招呼,仿佛对这诡异的气氛毫无察觉,“今晚摆桌,算是冲喜,也了却一桩心事。你外婆最挂念的,就是你的终身大事。”

杨宇落座,目光缓缓扫过灵堂的牌位、供品、墙角悬挂的蛊罐,最后停在陆左脸上,眼神深邃如潭水。“听闻令外婆精通‘金蚕养蛊术’,是百年来唯一养出‘九蜕金蚕’的蛊主,可惜……未能得见。”他语气诚恳,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贪婪。

陆左警惕起来:“你认识我外婆?”

“只是听家父提起。”杨宇端起茶杯,轻啜一口,忽然眉头微动,“这茶……是‘鬼见愁’泡的吧?”

陆左一怔。鬼见愁是一种只在午夜开花的毒草,极难采摘,性寒剧毒,常人闻之即晕,但外婆常用它泡茶驱邪、镇魂、避蛊。这茶汤色清浅,气味淡雅,常人根本尝不出来,更别提分辨。

“你……懂蛊术?”陆左问,声音不自觉地压低。

杨宇一笑,眼角泛起细纹:“略知一二。毕竟,我也是‘中仰苗蛊’的后人。”他轻轻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响,“我们这一脉,与令外婆同源,只是……分道多年。”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陆左忽然觉得,这场相亲,根本不是什么“冲喜”,而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局。王婆为何偏偏在外婆刚走就安排相亲?杨宇为何恰好知道“鬼见愁”?他脖子上的银项圈,为何与外婆的如此相似?还有,外婆为何要留下那句“若戴银项圈,便不可信”?

他抬头看向王婆,却发现她正低着头,用指甲轻轻刮着红纸上的朱砂,仿佛在计算着什么。她的手指关节粗大,指甲缝里嵌着些许暗红色的粉末——像是干涸的血,又像是某种矿物染料。

“今晚……在哪儿见?”陆左问,声音平静,却已暗中戒备。

“就在你家老堂屋。”王婆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按老规矩,点蓝烛,上绿茶,三拜之后,互换生辰帖。”

“蓝烛?”陆左心头一跳。他记得外婆说过,蓝烛是“通阴”之物,只有在祭祖或招魂时才会点燃,绝不能用于喜事。用蓝烛相亲,简直是大忌。

“是啊,蓝烛。”王婆语气自然,“这是你外婆定的规矩,说是为了‘照出真心’。”

陆左不再多言。他明白,这场“相亲”,早已超越了婚配的范畴,它是一场仪式,一场考验,甚至,是一场争夺。

杨宇站起身,拱手道:“那我先告辞,晚上再来叨扰。”他转身离去,脚步轻悄,竟似没有声音。经过门框时,他微微侧头,看了陆左一眼,那一眼中,有笑意,有试探,还有一丝……怜悯。

等他走远,陆左立刻问:“王婆,这杨宇,到底是什么人?我外婆的旧识?哪个杨家?”

王婆慢悠悠地站起身,拄着拐杖往门口走:“中仰苗蛊,杨家一脉。你外婆年轻时,曾与他们有过一段渊源。如今她走了,有些事,也该了了。”

“了什么?”陆左追问。

王婆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声音低沉:“了因果,传蛊种,守山神。你外婆把金蚕蛊留给了你,可金蚕认主,不是谁都能驾驭的。今晚的相亲……是一场‘试蛊’。若你通过,金蚕自会苏醒;若你失败……”她没说完,只轻轻叹了口气,“有些事,知道太多,反而不好。”

说完,她拄着拐杖,缓缓消失在院外的雾气中。

陆左独自站在灵堂里,心跳如鼓。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不知何时,浮现出一道淡金色的纹路,像一只蜷缩的蚕,正缓缓蠕动。

他知道,外婆留给他的,不只是一个遗愿。

而是一条命。

一条与蛊、与山神、与百年恩怨纠缠在一起的命。

而今晚的“相亲”,不过是这场命运风暴的开端。

他望向外婆的遗像,轻声说:“外婆,您到底瞒了我多少事?”

画像上的老人,依旧慈祥地笑着,仿佛在说:“阿左,别怕,这是你的路。”

二、蓝烛绿茶

夜幕如墨,沉沉压住苗寨的山峦。陆左家的老堂屋被三十六盏蓝烛照亮,烛火幽幽,泛着诡异的青光,映得墙壁上的影子扭曲如鬼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香气——是绿茶混着蛊草的味道,清冽中透着腥甜,闻之令人头晕目眩。

按照王婆的指示,陆左换上了外婆留下的那件靛蓝土布长衫,衣角绣着古老的蛊纹。他坐在主位,面前的八仙桌上摆着两杯茶——茶汤泛绿,表面浮着一层细密的泡沫,泡沫中竟有微小的金点缓缓旋转,仿佛活物。

“这是‘蛊心茶’。”王婆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手里捧着一个陶罐,“用鬼见愁、夜露草和金蚕蜕壳泡制,能照出人心最深处的欲望。”

陆左心头一震。他记得外婆说过,这种茶只在“试蛊仪式”上使用,饮之者若心术不正,轻则神志错乱,重则七窍流血而亡。

“杨宇也要喝?”他问。

王婆点头:“既是相亲,自然要共饮此茶。若他真心待你,茶色清明;若他心怀鬼胎……”她没说完,只是将陶罐轻轻放在桌上,罐口封着一张黄符,符上画着一个扭曲的“蛊”字。

不多时,杨宇再次现身。他依旧戴着那条银项圈,但今晚的项圈似乎更亮,银光流转,竟似有生命般微微颤动。他落座后,目光扫过蓝烛、茶杯、符纸,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笑意。

“看来,是正式开始了。”他轻声道,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口气。

就在这时,陆左注意到,杨宇的手腕内侧,有一道暗红色的疤痕,形状如蜈蚣,边缘泛黑——那是“憎恶印记”,外婆笔记中记载的“叛蛊者”特征!传说中,背叛蛊族誓言之人,会被金蚕蛊反噬,留下这种永不消退的烙印。

“你……”陆左刚要开口,杨宇却已将茶一饮而尽。

“好茶。”他放下杯子,眼神清明,“清心明性,果然不凡。”

陆左迟疑片刻,也端起茶杯。茶汤入口,初时清凉,继而一股灼热从喉间直冲脑门,眼前景象骤然扭曲——他看见外婆站在一片雾霭中,手中捧着一只金光闪闪的蚕,正缓缓将它放入自己的胸口。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阿左,金蚕已认你为主,唯有纯血之人,才能继承蛊术。”

他猛地惊醒,发现杨宇正盯着他,眼神灼热如火。

“你看见了什么?”杨宇问。

“我看见……我外婆。”陆左强自镇定,“你呢?”

“我看见了力量。”杨宇缓缓道,“看见了金蚕在你体内苏醒,看见了中仰苗蛊的复兴。陆左,你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少年。”

话音未落,他忽然抬手,指尖闪过一道银光——那银项圈竟自行脱落,化作一条细长的银蛇,盘绕上他的手臂。他低声念诵咒语,银蛇瞬间膨胀,化作一条数尺长的银鳞蛊蛇,吐着信子,直逼陆左面门。

“你外婆当年背叛族规,私藏金蚕蛊,害得我父亲被逐出苗寨,终生不得归乡!”杨宇声音冰冷,“今日,我要取回属于我杨家的东西——金蚕蛊,还有你这条命!”

陆左惊骇后退,却见王婆猛地撕开符纸,陶罐中涌出黑雾,化作一道屏障,挡在银蛇之前。

“王婆!”陆左惊呼。

王婆冷眼看向杨宇:“杨家后人,你忘了祖训?金蚕蛊认主不认血,你父亲当年妄图强夺,才遭反噬。如今你再来,是想重蹈覆辙?”

杨宇冷笑:“王婆,你不过是个守门人,也敢阻我?今日,我不仅要夺回金蚕,还要让整个苗疆知道,谁才是真正的蛊主!”

他双手结印,银蛇蛊蛇猛然扑向王婆。王婆不闪不避,口中念念有词,指尖划破掌心,血珠飞溅,化作三只血色蛊虫,与银蛇缠斗在一起。

堂屋内,蓝烛摇曳,茶杯中的绿茶泛起血色波纹。陆左感到胸口一阵灼痛,仿佛有东西在体内苏醒。他低头,看见掌心的金纹正缓缓蔓延至手臂,一道低沉的嗡鸣声在颅内响起——那是金蚕蛊的呼唤。

“阿左,别怕。”王婆在激斗中回头看他,“金蚕已认你为主,唯有你,能终结这场百年恩怨。”

杨宇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疯狂:“不可能!金蚕只认纯血杨家血脉!你不过是个外人,怎配拥有它!”

他猛然咬破舌尖,喷出一口血雾,银蛇蛊蛇瞬间暴涨,将血蛊虫尽数吞噬。王婆闷哼一声,踉跄后退,嘴角溢血。

“陆左,快走!”她嘶声喊道,“去后山祭坛,唤醒金蚕真身!”

陆左咬牙,转身冲向屋外。身后,蓝烛尽灭,唯余一盏孤火,在风中摇曳如将死之眼。

他明白,这场“相亲”,从来不是为了姻缘。

而是一场夺蛊的杀局。

而他,是唯一能打破宿命的人。

三、后山祭坛——金蚕觉醒

夜风如刀,割过山脊,吹得陆左衣袂翻飞,发丝凌乱地贴在额前。他狂奔在通往后山祭坛的羊肠小道上,脚下碎石滚落悬崖,发出清脆的回响,仿佛命运的倒计时。身后,老屋方向传来轰然巨响——是梁柱崩塌的闷响,是符纸燃烧的爆裂,更是某种沉睡百年的封印被强行撕裂的哀鸣。他不敢回头,只觉胸口灼痛愈烈,那道自掌心蔓延而来的金纹已爬至锁骨,如藤蔓般在皮下蠕动,散发着滚烫的温度,像是一道古老的契约正在苏醒,指引着他前行的方向。

祭坛藏在山腰一处断崖之后,被千年古藤与嶙峋巨石层层遮蔽,若非外婆生前提及“月圆之夜,藤影如龙,石台藏于龙腹”,无人能寻。陆左喘息着拨开垂落的藤蔓,指尖被尖刺划破,血珠滴落在苔藓上,竟瞬间被吸收,泛起微弱的金光。他心头一震——这祭坛,竟在“活”。

终于,他看见了那座半埋于泥土与青苔中的石台。它由整块黑岩凿成,表面刻满密密麻麻的蛊纹,线条古拙而神秘,有些像是虫蛇缠绕,有些又似星辰轨迹。中央凹陷处,静静躺着一只巴掌大小的金色蚕茧,茧身流转着微弱的光,忽明忽暗,仿佛在呼吸,在等待。

“金蚕真身……”陆左双膝一软,跪在祭坛前,喘息未定。掌心的金纹与蚕茧遥相呼应,竟发出低沉的嗡鸣,如同远古的钟声,在他颅内震荡。

他伸出手,指尖刚触到茧壳,一股炽热骤然涌入体内,仿佛熔岩灌入经脉,五脏六腑皆被点燃。眼前骤然一黑——

幻象降临。

他看见百年前的苗寨,火光冲天,哀嚎遍野。一群身着黑袍的蛊师跪在祭坛前,为首者正是年轻时的杨宇祖父,他手持银项圈,高声念诵:“以血为契,以命为誓,金蚕归我杨氏,永镇中仰!”话音未落,天穹裂开一道缝隙,一只通体金光的巨蚕自云中降下,双目如炬,振翅时风雷大作,山河变色。可就在它即将落地之际,一道青影闪出——是外婆年轻时的模样,她一袭素衣,手中握着一枚骨笛,吹响一曲凄厉而空灵的调子。那调子不似人间之音,倒像是来自地底的召唤。金蚕猛然转向,落入她掌心。

“你不是杨家血脉,为何能召我?”金蚕开口,声音如铜铃震荡,震得山石碎裂。

“因我心无贪念,只求护族。”外婆答,声音平静却坚定。

金蚕轻叹:“可你终将付出代价。”

画面一转,是外婆临终前的夜晚。她躺在藤椅上,手中握着一只空瓷瓶,瓶口残留着淡金色的黏液——那是金蚕最后一次蜕壳的痕迹。她将陆左的生辰八字与金蚕蛊封入命格,低声呢喃:“阿左,金蚕不属任何人,它只认‘守山之人’。杨家贪权,王婆守规,而你……是你自己。记住,若银项圈现,便是劫起之时。”

幻象消散,陆左猛然睁眼,泪水已滑落脸颊。他低头,发现金蚕茧已裂开一道细缝,一只金光熠熠的幼蚕正缓缓探出头,触角轻点他的掌心,仿佛在确认宿主,又像在传递某种古老的讯息。

“你终于来了。”一个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不是语言,而是意念,深沉而悠远,“我等了九十年,等一个不愿为王的人。”

陆左颤抖着问:“你……真是金蚕蛊?”

“蛊?不。”金蚕缓缓爬入他掌心,融入金纹之中,声音在他识海中回荡,“我是‘山灵’,是苗疆大地的守望者。你们称我为蛊,实则,我是被封印的神。百年前,杨氏先祖妄图以血祭强行掌控我,引发山崩,死伤无数。我自愿被封,以九十年为周期,择主而侍。若遇纯心者,可续封印;若逢贪欲者,天地同焚。”

就在此时,祭坛四周的蛊纹突然亮起,黑岩表面浮现出一行行古老文字,如血刻就,泛着幽光:

陆左猛然明白——金蚕并非普通蛊虫,而是被封印的远古灵体,每九十年需经历一次“蜕壳”,若无人能通过“试心”,它将被强行夺走,引发山崩地裂,苗疆将沦为死地。而外婆,正是上一任“守山之人”,她以命为契,延缓了金蚕的第九次蜕壳,将希望寄托于陆左。

“所以……外婆的死,不是自然?”陆左喃喃,声音沙哑。

“她是自愿的。”金蚕的声音低沉而悲悯,“她知道杨宇会来,知道你必须成长。现在,你已觉醒,但劫难未过——杨宇不会罢休,他已唤醒‘祖蛊’,若不阻止他,整个苗疆将被吞噬。”

话音未落,山下传来凄厉的嘶吼声,像是野兽,又像是人声,夹杂着蛊虫啃噬血肉的声响。陆左抬头,看见远处村寨上空升起一团浓稠的血雾,雾中隐约有巨大蛊虫的轮廓在蠕动,形如蜈蚣,却生着三对银翅,正是“祖蛊”的真身。

“祖蛊……苏醒了?”陆左心头一沉,掌心金纹灼热如焚。

“杨宇用王婆的血解开了封印。”金蚕道,声音中透着一丝愤怒,“他以为自己能掌控一切,却不知,祖蛊只认‘祭品’,不认‘主人’。一旦它吞噬足够生命,便会反噬操控者,将整个苗疆化为蛊域。”

陆左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他知道,自己不能再逃避。他不是为了复仇,不是为了权力,而是为了外婆的遗愿,为了这片养育他的土地,为了那些还在睡梦中的村民。

他缓缓站起,面向血雾弥漫的村寨,低声说:“外婆,我懂了。守山之人,不是为了永生,而是为了……守护。”

金蚕在他掌心轻轻震动,仿佛在回应。忽然,他感到一股暖流自心口涌出,蔓延至四肢百骸,眼前的世界变得不同——他能看见空气中流动的蛊气,能听见草木的低语,能感知到远处生命的气息。他的双眼泛起淡淡的金光,仿佛能看穿迷雾与谎言。

风起,云涌,金蚕之光,照亮山径。

他知道,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而这场战斗,不再只是关于一条银项圈、一场相亲、一段恩怨,而是关于信仰与背叛、守护与毁灭、人性与神性的终极较量。

他迈步下山,每一步都踏得坚定。身后,祭坛的黑岩缓缓沉入地下,蛊纹消失,仿佛从未存在。唯有那缕金光,始终缠绕在他指尖,如誓约,如宿命。

四、祖蛊之乱——王婆的终局

血雾如幕,浓稠得仿佛凝固的鲜血,沉沉压在中仰苗寨的上空。夜空被染成暗红色,星辰隐没,连月光也被吞噬,仿佛天穹也在流血。村中犬吠绝迹,鸡鸭无声,唯有风穿过吊脚楼的缝隙,发出呜咽般的低鸣,像是大地在哀悼。祖蛊的嘶吼自杨家老宅方向传来,时而如虎啸裂山,时而如婴啼泣血,每一次震动,都让地面微微颤抖,墙角的蛊罐纷纷爆裂,爬出无数扭曲的幼蛊,它们没有意识,只知吞噬,所过之处,草木枯萎,石板龟裂。

王婆跪在自家堂屋的中央,身前摆着三十六枚龟甲,皆由百年老龟背甲制成,表面刻着古老的占卜文,是苗疆最古老的“天机卜”。她的银发散乱,脸上布满血痕,左手已被祖蛊的毒牙咬去三指,伤口泛着诡异的青黑,蛊毒正顺着血脉蔓延,侵蚀她的五脏六腑。可她仍强撑着,用仅剩的右手颤抖地排列龟甲,口中念念有词:“……天不绝我苗疆,地不弃我守山人……陆左将至,金蚕归位,封印可续……若我命尽,愿化青烟,护此一方……”

她的声音微弱,却字字如钉,敲在寂静的夜里。

忽然,堂屋的门被猛地撞开,木屑纷飞。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扑入,正是被蛊毒彻底侵蚀的杨宇。他双眼赤红如血,皮肤下有虫影蠕动,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蛊虫在皮下穿梭,嘴角溢出黑色黏液,滴落在地,竟腐蚀出一个个小坑。他的声音沙哑如砂纸摩擦:“王婆……金蚕……交出来!我知道你藏了线索!交出来!”

王婆缓缓抬头,眼中竟无惧色,只有一丝深不见底的悲悯:“杨家子孙,你已不是你。祖蛊已噬你心神,再往前一步,便是万劫不复。你祖父当年妄图以血祭掌控山灵,引发山崩,死伤千人,你今日重蹈覆辙,是想让中仰彻底沦为蛊域吗?”

“少废话!”杨宇怒吼,双目暴突,猛地扑上,一把掐住王婆的喉咙。他的手指如铁钳,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喉骨。可就在他发力的瞬间,王婆胸前的骨笛突然发出一声清鸣,如凤唳九天,一道青光自她心口迸发,如剑光般直刺杨宇眉心。

“啊——!”杨宇惨叫一声,被震退数步,踉跄撞在墙上,嘴角溢出黑血。

“你……你竟以命养笛?”他惊恐地望着王婆,声音颤抖,“这骨笛……是你师姐的遗物,她当年为封印祖蛊而死,你竟一直用精血滋养它?”

王婆缓缓站起,尽管身形佝偻,白发如霜,却透出一股不容侵犯的威严。她抚过骨笛,轻声道:“我守中仰七十年,从不是为了活命。骨笛是我师姐临终所托,为的就是今日——以我之血,封你之魂。你既不回头,我便替天行道。”

她将骨笛横于唇边,吹响了一曲从未有人听过的调子。那调子低沉而苍凉,像是大地的叹息,又像是远古的召唤。每一个音符都带着血的重量,每一个节拍都似在撕裂灵魂。随着笛声响起,村中所有蛊罐同时震颤,无数蛊虫自罐中爬出——有金蚕、有蛇蛊、有蜈蚣蛊、有蜘蛛蛊……它们不再攻击人类,而是朝着祭坛方向缓缓爬行,井然有序,仿佛在朝圣,在归位。

“你……你在召唤‘万蛊归心’?”杨宇怒吼,想要阻止,却发现身体不受控制——祖蛊在他体内疯狂躁动,与骨笛之声产生共鸣,竟开始反噬他的意识。他感到自己的思维被撕裂,记忆被吞噬,仿佛有无数虫牙在啃噬他的大脑。

王婆继续吹奏,嘴角溢出鲜血,染红了衣襟。她知道,这是她最后的使命。骨笛之力需以命相祭,一旦吹响,吹笛者必死,但可短暂唤醒所有正统苗蛊的本源意志,压制邪蛊,为守山之人争取封印的时间。

笛声渐强,血雾开始翻涌,祖蛊的轮廓在空中扭曲,发出痛苦的咆哮。它感知到了威胁——那笛声,正是它千年前被封印时的镇压之音,是它永恒的梦魇。

就在笛声达到最高潮的瞬间,王婆猛然将骨笛插入自己心口。鲜血喷涌而出,染红笛身,笛孔中竟流出金色的液体,如泪。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高声念道:“以我之命,换苗疆一线生机!封——!”

“轰——”

一声巨响,仿佛天地共鸣。王婆的身体化作点点青光,缓缓升腾,如同萤火汇聚,最终融入夜空,化作一颗微弱的星辰,静静悬于祭坛之上,光芒虽弱,却永不熄灭。

而祖蛊发出最后一声惨叫,庞大的身躯骤然收缩,被一股无形之力拉回地底。血雾迅速消散,村中恢复了短暂的宁静,唯有风中还残留着蛊虫的腥气。

陆左赶到时,只看见王婆的遗蜕——她盘坐于堂屋中央,面容安详,双手交叠于膝上,手中仍握着断裂的骨笛。四周的龟甲已全部碎裂,唯有一枚完好,上面刻着两个小字:“守山”。

他跪在王婆面前,久久不语。掌心的金纹微微发烫,金蚕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她以命换命,为你争取了时间。但祖蛊未灭,杨宇未死,真正的封印,还需你亲自完成。王婆的牺牲,不是终点,而是钥匙——她用生命打开了‘山灵封印’的最后一道门。”

陆左低头,看见王婆脚边有一行用血写下的小字:“阿左,笛碎,心不碎。守山之人,不在命格,在心。”

他闭上眼,泪水滑落。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那个只想逃离山村的青年。他是最后的守山之人,也是唯一的希望。

风起,笛声仿佛仍在耳畔回响。

他站起身,望向祭坛方向,低声说:“王婆,外婆,我来了。这一次,换我来守。”

他拾起骨笛残片,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那残片仍在微微发烫,仿佛还残留着王婆的体温与意志。

远处,天边泛起一丝微光。新的一天即将开始,但中仰苗寨的劫难,远未结束。

而陆左知道,他已不能再退。

终、黎明封印——守山之誓

天边泛起鱼肚白,晨雾如纱,轻轻笼罩着中仰苗寨。昨夜的血雨腥风仿佛一场噩梦,渐渐退去,可残破的屋檐、焦黑的蛊罐、地上的血迹,都在无声诉说着那场祖蛊之乱的惨烈。村中静得可怕,连平日最早啼鸣的公鸡也未敢出声。唯有山风穿过吊脚楼的缝隙,发出低低的呜咽,像是大地在哀悼。王婆化作的星辰仍悬于祭坛上空,微光闪烁,如同守望的眼睛,静静注视着这片她用生命守护的土地。

陆左站在王婆的遗蜕前,久久未动。晨风拂过,吹起他残破的衣角,怀中的骨笛残片微微发烫,仿佛在回应某种遥远的召唤。他闭上眼,王婆最后的话语仍在耳边回响:“阿左,笛碎,心不碎。守山之人,不在命格,在心。”

他终于明白,守山,不是血脉的传承,而是信念的延续。王婆用七十年的孤寂,用最后的牺牲,为他铺就了这条路。她不是死于蛊毒,而是死于责任——死于对苗疆的爱。

他缓缓起身,将王婆的遗蜕轻轻覆盖以素布,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熟睡的亲人。他跪下,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这是苗疆最庄重的祭礼,只献给真正的“守山者”。礼毕,他站起身,目光坚定如铁。

他一步一步,朝后山祭坛走去。脚下的石阶布满青苔,每一步都沉重如山。石阶两侧,曾是王婆亲手种下的“守山草”,如今已被蛊毒侵蚀,枯黄倒伏。可就在他走过之后,那些草竟微微泛起绿意,仿佛在回应他的意志。

他知道,这不仅是通往祭坛的路,更是通往命运的路。

祭坛之上,黑岩石台静静矗立,蛊纹在晨光中泛着幽光,如同沉睡的巨兽之眼。金蚕茧依旧躺在中央,但已不再平静——它微微震颤,金光时明时暗,仿佛在与某种地底的意志抗衡。陆左走近,掌心金纹剧烈灼痛,金蚕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时间不多了。祖蛊虽被压制,但它的根仍在杨宇体内。若不在黎明前完成封印,它将借杨宇之身重生,届时,山崩地裂,万蛊噬天,中仰将不复存在。”

陆左深吸一口气,将骨笛残片置于石台之上。刹那间,残片与石台蛊纹共鸣,一道青金交织的光柱冲天而起,直刺云霄。天空骤然变色,云层翻涌,仿佛有巨兽在其中苏醒。雷声隐隐,却无雨,唯有风在呼啸,仿佛天地也在为这场封印而战栗。

就在此时,一声低吼自山脚传来。

杨宇出现了。

他步履蹒跚,身体扭曲,皮肤下蛊虫蠕动,双眼已全然失神,唯有嘴角挂着一丝诡异的笑。他的胸口起伏剧烈,仿佛有东西在体内挣扎着要破体而出——那是祖蛊的意志,正在吞噬他的最后一丝人性。他的手中,还紧握着一把染血的骨刀,那是他父亲留下的遗物,如今已被蛊毒侵蚀,刀身布满裂纹。

“陆……左……”他嘶哑地喊出名字,声音像是从地底传来,“你……以为……封印就能结束一切?祖蛊……是山灵的另一面……它……本就该归来……”

陆左凝视着他,心中没有恨,只有悲悯。他记得小时候,杨宇曾带他上山采药,教他辨认蛊草;记得他曾为保护村子,独自深入蛊林,带回解毒的“夜光藤”;也记得他曾仰望星空,说想走出大山,看看外面的世界。

可如今,那个少年早已不在。

“杨宇,”陆左轻声说,“你曾是中仰的子孙,也曾想守护这片土地。可你被贪念蒙蔽,被力量蛊惑。现在,让我帮你解脱。”

他抬起手,掌心金纹暴涨,金蚕之力顺着经脉涌向指尖。他将手按在石台之上,低声念诵起王婆曾教他的古老咒语:“以血为引,以心为誓,守山之人,代代相承。今我陆左,立誓于天地,封邪祟,护苗疆,宁死不退。”

话音落下,石台蛊纹全面亮起,金光与青光交织,形成一道巨大的符阵,缓缓升腾,笼罩整个祭坛。符阵中央,浮现出三十六道古苗文字,正是王婆生前占卜所用的“天机文”。它们在空中旋转,逐渐凝聚成一座虚幻的山影——那是中仰山的灵相,是苗疆的魂。

杨宇怒吼着冲来,可符阵的光芒如墙,将他挡在外面。他拼命撞击,却无法突破。祖蛊在他体内咆哮,黑气自他七窍喷涌,试图侵蚀符阵。可每当黑气靠近,符阵便发出一声清鸣,如骨笛之音,将黑气震散。

“不——!”杨宇仰天嘶吼,身体开始膨胀,皮肤裂开,无数蛊虫自血肉中钻出,如同黑潮般扑向符阵。可符阵光芒不灭,蛊虫一触即化为灰烬。

陆左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洒在符阵中央。刹那间,金光大盛,一道虚影自符阵中升起——那是王婆的身影,她手持骨笛,轻轻吹响。笛声响起,万蛊俯首,连杨宇体内的蛊虫也停止了躁动。

“杨宇,”陆左的声音穿透晨雾,温柔而坚定,“你不是祖蛊的容器,你是中仰的儿子。回来吧。”

杨宇的身体一震,眼中闪过一丝清明。他低头看着自己布满蛊痕的双手,声音颤抖:“我……我做了什么?我杀了王婆……我放出了祖蛊……我……对不起村子……”

“现在回头,还不晚。”陆左伸出手,掌心朝上,如同当年王婆拉他进屋避雨时那样。

杨宇望着那双手,泪水滑落。他缓缓抬起手,指尖颤抖,仿佛要握住那最后的救赎。

可就在他即将触碰的瞬间,体内祖蛊猛然爆发,将他的意识彻底吞噬。他的身体剧烈扭曲,发出非人的惨叫,最终化作一具空壳,倒在地上,再无声息。

“封——!”陆左怒吼,双手结印,符阵骤然收缩,将杨宇与祖蛊一同裹入其中。

金光与黑气激烈碰撞,天地为之变色。祭坛剧烈震颤,石台出现裂痕,可陆左屹立不动,任凭狂风撕扯他的衣衫,任凭蛊毒侵蚀他的经脉。他的皮肤开始泛黑,指尖渗出黑血,可他依旧紧守心神,不敢有丝毫松懈。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守山。

终于,黑气渐渐消散,杨宇的身体软倒在地,气息微弱,但胸口的蛊纹已消失。祖蛊被强行剥离,封入石台底部的青铜匣中,匣上刻着新的封印咒——“守山之誓”。匣身微微发烫,仿佛在回应陆左的心跳。

陆左跪倒在地,精疲力尽。晨光洒落,照在他苍白的脸上。他抬头望向天空,王婆化作的星辰正缓缓暗淡,仿佛在向他告别。

“我做到了。”他轻声说,“中仰,守住了。”

就在这时,怀中的骨笛残片突然碎裂,化作点点青光,融入他的掌心。金蚕的声音最后一次响起:“守山之人,已觉醒。山灵,归位。”

陆左闭上眼,感到一股暖流涌入心间。他的掌心金纹不再灼痛,而是变得温润如玉,仿佛与他的血肉融为一体。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只是陆左,他是中仰的守山人,是山灵的化身,是苗疆最后的屏障。

晨风拂过,祭坛恢复平静。新的一天,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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