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十三年的春天,来得似乎有些迟。洛阳城头的积雪尚未化尽,空气中仍弥漫着料峭寒意。然而,比天气更冷的,是弥漫在朝堂之上的肃杀之气。《考成法》 修订已近尾声,草案历经数月激烈辩论、反复修改,最终版本已呈送摄政王 与陛下 御览,只待用玺颁布。所有人都明白,这不仅仅是一部新法,更是一把即将悬在整个大燕官僚集团头顶的利剑,它将重塑权力格局,决定无数人的命运。
风暴来临前的平静,往往最为压抑。考成法修订会典馆 内,气氛凝重到了极点。最后阶段的条文核对、字句斟酌,更像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以陈静之 为首的改革派 与以吏部、部分翰林清流 为代表的保守派 之间,几乎到了锱铢必较的地步。每一个看似微小的措辞改动,都可能意味着执行时的天壤之别。
陈静之(陈烬)身处漩涡中心,面容清减了些,但眼神却愈发锐利明亮。他深知这是最关键的时刻,任何一丝松懈都可能让之前的努力功亏一篑。他几乎是不眠不休地泡在档案堆里,核对数据,推敲条文,应对着来自各方明里暗里的质疑 与压力。他展现出的精力、韧性 与对细节的掌控力,再次让所有同僚感到震惊甚至恐惧。这绝非凡人之姿!
这一日深夜,馆内只剩下陈静之一人,仍在灯下校阅最后的草案文本。烛火摇曳,映照着他年轻却写满疲惫与专注的脸庞。窗外万籁俱寂,只有寒风掠过屋檐的呜咽声。
突然,砰的一声轻响,似乎是什么东西撞在了窗棂上。
陈静之眉头微蹙,并未立刻抬头,手中的朱笔依旧稳健。他看似专注于文书,全身的感官却瞬间提升到极致。前世无数次沙场搏杀、险境求生的本能,让他对危险有着异乎常人的直觉。
有杀气! 很淡,但很纯粹,来自窗外。
他没有呼喊,也没有妄动,只是缓缓将左手探入袖中,握住了那枚他一直随身携带、磨得锋利的青铜笔挂——这是他唯一能用作防身的东西。同时,他的右手看似无意地,将桌上一方沉重的端砚,挪到了触手可及的位置。
窗外再无动静,死一般的寂静,反而更让人心悸。
陈静之心念电转。是谁?漕运利益集团 的报复?保守派官员 的狗急跳墙?还是……其他更深层次的势力,不愿看到《考成法》出世,更不愿看到他这个“变数”继续存在?
就在这时,咻! 一道极其细微的破空声响起!一点寒星穿透窗纸,直射陈静之的咽喉!是弩箭!速度快得惊人!
换作常人,绝无幸理!但陈静之是陈烬!在箭矢穿透窗纸的刹那,他的身体已经凭借本能向后猛仰!同时,左手袖中的青铜笔挂疾射而出,并非射向箭矢,而是射向烛台!
“啪!” 烛台被击中,火光骤灭,房间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几乎在同时,“夺”的一声,那支弩箭深深钉入了他刚才脖颈位置的椅背之上,箭尾剧颤!
黑暗,成为了他最好的掩护。
陈静之在倒地瞬间,顺势一滚,悄无声息地隐匿到了巨大的书案之下,屏住了呼吸。心跳如鼓,但神志却异常清醒冷静。
窗外传来一声极轻的“咦?”,似乎刺客也对目标的反应和屋内的骤暗感到意外。
紧接着,窗栓被利刃无声无息地挑开,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滑入室内,落地无声。黑影手持短刃,在黑暗中敏锐地感知着,一步步向书案方向摸来。
陈静之蜷缩在桌下,能清晰地听到对方轻不可闻的脚步声和细微的呼吸声。这是个高手!他握紧了那方沉重的端砚,计算着距离和时机。硬拼,他这十二岁的身体绝无胜算,唯有智取,一击必中!
就在黑影的脚尖即将触碰到书案边缘的刹那——
“哗啦——!!!” 陈静之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书案掀翻!案上堆积如山的文书、卷宗、笔墨纸砚,如同山崩一般劈头盖脸地砸向黑影!
事出突然,那黑影显然没料到目标不仅不逃,反而敢主动反击,更没料到会有这“文书山崩”的一幕!他下意识地挥刃格挡飞来的杂物,身形不免一滞。
就是现在!
陈静之如同猎豹般从桌下窜出,不是攻击上路,而是贴地疾滚,手中沉重的端砚,用尽全力,狠狠砸向黑影的膝盖侧后方 的委中穴!这是前世军中搏杀总结出的阴狠招式,专攻下盘,中者立扑!
“呃!” 黑影发出一声闷哼,右腿一软,单膝跪地!他惊怒交加,反手一刀向后扫去!
陈静之一击得手,毫不恋战,立刻向后急退,同时扯开嗓子用尽平生力气大喊:“有刺客!快来人!刺——”
他第二个“客”字还未出口,那黑影已忍痛扑至,刀光凛冽,直取他的面门!速度依然快得可怕!
眼看避无可避!
“嗖!嗖!嗖!”
数道更强劲的破空声响起!三支弩箭 成品字形,从窗外射入,并非射向陈静之,而是精准地封死了刺客所有闪避和进攻的路线!
“噗噗!” 刺客挥刀格开两支,第三支却再也无法避开,狠狠钉入了他的肩胛!
黑影身形剧震,心知已失手,更骇然于窗外还有埋伏!他毫不犹豫,猛地撞向另一扇窗户,破窗而出,身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几乎在刺客破窗的同时,房门被砰地撞开,数名手持强弩、身着黑色劲装的大汉 冲了进来,动作迅捷无声,训练有素。他们迅速检查了现场,一人扶起陈静之,低声道:“陈编修受惊了,属下等护卫来迟,罪该万死!”
陈静之喘息未定,看着这些突然出现的黑衣人,心中雪亮。这绝不是普通的宫中侍卫。他们是摄政王 的秘密力量!陈显果然一直派人在暗中保护(或者说监视)他!
“我无事。”陈静之稳住呼吸,整理了一下衣袍,尽量让自己显得镇定,“可知刺客来历?”
为首的黑衣人头领检查了一下地上的血迹和那支被格开的弩箭,沉声道:“刺客身手极为了得,应是专业死士。所用弩箭也是军中之物,但抹去了标识。一时难以追查。” 他看了一眼陈静之,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异。这少年,在如此刺杀下,竟能反击伤敌,且如此快镇定下来,实在匪夷所思。
这时,馆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和呼喊声,是被惊动的翰林院巡夜守卫 和闻讯赶来的官员。
黑衣人头领对陈静之低语一句:“此地不宜久留,请编修随我等移步。” 随即,不由分说,护送着陈静之,从另一条隐秘路径迅速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当晚,陈静之被秘密安置在皇城 内一处僻静宫苑。摄政王陈显 很快亲自赶来。
烛光下,陈显面色阴沉得可怕,他仔细查看了陈静之确认无碍后,目光落在那枚从椅背上起下的弩箭上,手指用力,箭杆几乎被捏碎。
“好大的胆子!” 陈显的声音冰寒刺骨,“竟敢在 皇城重地 , 刺杀 朝廷命官 ! 这是 公然挑衅 !” 他看向陈静之,眼神复杂,“你……如何躲过的?”
陈静之早已想好说辞,平静道:“回殿下,微臣当时正欲熄灯歇息,恰巧弯腰,侥幸避过致命一击。随后慌乱中打翻书案,惊走了刺客。若非殿下派高手暗中护卫,微臣恐已遭不测。” 他将自己的敏锐反应和反击,轻描淡写地归为“侥幸”和“慌乱”。
陈显盯着他看了半晌,似乎想从他眼中找出破绽,但陈静之目光清澈坦然。最终,陈显深吸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受惊了。 此事,孤会给你一个交代!”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
“谢殿下。”陈静之躬身。
当夜,洛阳城 暗流汹涌。摄政王 直属的力量 全力出动,暗中搜捕,一时间,许多关联方 都感到风声鹤唳。
次日,《考成法》 颁布的诏书,以更快的速度,更坚决的态度,明发天下!诏书中严词申饬“因循苟且、阻挠新政”之行,并特意强调“有敢袭击朝廷使臣、阻挠新法推行者,以谋逆论处,株连九族!”
这分明是对昨夜刺杀事件的最强硬回应!
一场针对改革派核心人物 的未遂刺杀,非但没有阻止《考成法》的颁布,反而成了加速器 和催化剂,让摄政王有了更充足的理由以铁腕推行新政!
陈静之站在临时住所的窗前,望着皇城外渐亮的天色,心中并无多少劫后余生的庆幸,反而更加沉重。
显儿,这盘棋,越来越凶险了。
这不止是改革与守旧之争,更是……你死我活的斗争。
昨夜之事,是警告,也是开始。
看来,朕这把‘刀’,已经让有些人……寝食难安了。
那么,就让这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他握紧了拳头,眼中闪烁着与前世的燕太祖一般无二的、坚毅而冷酷 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