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授四年,元月朔日。洛阳城银装素裹,爆竹声声,万户更新。这是天下一统后的第一个元旦,意义非凡。南宫内外,张灯结彩,洋溢着前所未有的喜庆与祥和。
太极殿前,广场开阔,汉白玉栏杆上覆盖着薄雪,在晨曦中熠熠生辉。文武百官、宗室勋贵、各州朝集使,以及巴蜀、岭南、西域、漠北等四方藩国使节,身着隆重的朝服,按品秩肃立,鸦雀无声。空气中弥漫着檀香与冰霜的气息,庄严肃穆。
辰时正,钟鼓齐鸣,韶乐大作。陈烬头戴十二旒平天冠,身着玄衣纁裳,腰佩鹿卢剑,在仪仗侍卫的簇拥下,缓步登上丹陛,升御座。冕旒垂拱,遮不住他锐利而沉静的目光。经过一年多的休养生息,他眉宇间的杀伐之气稍敛,更添几分帝王的深不可测与不怒自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山呼海啸般的朝贺声,震动了殿宇的积雪,也宣告着大燕王朝进入了第二个年头,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天下长安”之始。
陈烬微微抬手,声音平和却传遍全场:“众卿平身。”
“谢陛下!”
常规的朝贺、献礼仪式后,进入了奏报环节。各部门依序出列,禀报过去一年的政绩。这并非简单的歌功颂德,而是实实在在的成果:
户部尚书奏报:“天下户籍新增一百万户,垦田面积增三成,太仓、洛口仓积粟可支十年之用,府库充盈,堪称 天授之治 !”
工部尚书奏报:“黄河、淮河险要段堤防加固完毕,去岁安然度汛。贯通南北的 大运河 洛汴段已疏浚通航,漕运效率倍增!”
礼部尚书奏报:“各州郡官学已设三百余所,今岁春闱,报名士子逾万人,寒门比例增至四成,文教大兴!”
兵部尚书(老灰头)奏报:“府兵制推行顺利,边军轮戍有序,北疆、西域皆无大事, 四夷宾服 ,海内晏然!”
一项项政绩,勾勒出一幅民生复苏、国力蒸蒸日上的盛世图景。群臣面露欣喜,藩国使节则相顾骇然,心中对这位年轻皇帝的敬畏更深。
然而,接下来的献俘阙下仪式,将朝会的气氛推向了高潮,也向天下宣示了这太平景象之下,不容挑衅的铁血意志。
“宣——献俘官上殿!” 内侍尖细悠长的唱名声响起。
只见大司马、赵国公老灰头 全身甲胄,披着猩红斗篷,大步上殿,身后四名魁梧武士,押解着两名身穿囚服、颈戴木枷的俘虏。殿中顿时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两个俘虏身上。
“臣,老灰头,奉旨平定边患,擒获叛逆,今献俘阙下,请陛下圣裁!” 老灰头声若洪钟,单膝跪地。
陈烬目光如电,扫过俘虏:“下跪何人?”
老灰头厉声道:“启奏陛下!此二人,乃辽东慕容廆之子 慕容皝 、及其麾下大将 慕舆根 ! 去岁冬,慕容廆抗旨不朝,悍然称燕王,犯我辽西!臣奉命征讨,已于** 襄平 城外将其主力击溃,慕容廆败逃 漠北 ,其子及大将在此!”
“慕容皝!慕舆根!” 群臣哗然!尤其是那些来自北地的官员,深知慕容部骁勇,盘踞辽东多年,根深蒂固。没想到短短数月,便被老灰头犁庭扫穴,连世子都成了阶下囚!这无疑是对所有潜在心怀异志者的最强力震慑!
慕容皝面色惨白,低头不语。慕舆根却昂首怒目,似有不屈。
陈烬冷冷地看着他们,片刻后,缓缓开口,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却蕴含着雷霆之威:
“慕容廆,不识天命,负隅顽抗,自取灭亡。尔等助纣为虐,本应处以极刑,以儆效尤。”
他话锋一转:“然,朕上承天命,下抚万民,有好生之德。姑念尔等亦是受人驱使,今可网开一面。”
“慕容皝,削去爵位,押送洛阳 圈禁,非诏不得出!慕舆根,押赴雁门关 戍边,戴罪立功!其余降卒,打散编入边军效力!”
“至于慕容廆,”陈烬眼中寒光一闪,“传檄漠北诸部:有能献慕容廆首级者,封 归义侯 ,赏千金! 朕倒要看看,这丧家之犬,能苟活几时!”
处置完毕,武士将面如死灰的二人押下。殿内一片肃杀。所有人都感受到了皇帝那恩威并施、顺昌逆亡的冷酷意志。
“陛下圣明!仁德播于四海,天威震于八荒!” 群臣心悦诚服,再次跪拜。藩国使节更是战战兢兢,暗自决心回国后定要劝诫国主,永世臣服大燕。
盛大的朝会持续至午时方散。当晚,宫中设宴款待群臣与使节,火树银花,歌舞升平,极尽繁华。
然而,子时将近,喧闹散去。陈烬换下隆重的冕服,着一身寻常的玄色常服,仅带两名贴身内侍,悄然登上了洛阳城中最高的凌云台。
寒风凛冽,吹动他的衣袂。脚下是沉睡中的巨大都城,万家灯火与天上繁星连成一片,静谧而浩瀚。远眺北方,是刚刚平定慕容之乱的辽东;西望,是即将举行科举春闱的长安;南顾,是漕运通达、日益富庶的江南。
天下,似乎真的“长安”了。
内侍小声劝道:“陛下,夜深风大,保重龙体,回宫歇息吧。”
陈烬摆了摆手,目光依旧望着无垠的夜空,忽然轻声问道:“你说,这天下,真能永远太平下去吗?”
内侍一愣,不知如何回答。
陈烬似乎也并不需要答案,自顾自地低语:
“打天下,靠的是刀剑与魄力。守天下,治天下,靠的又是什么?”
“是这充盈的府库?是这精锐的甲兵?是这四夷的臣服?”
“或许都是,但或许……又都不是。”
他想起了今日朝堂上那些歌功颂德的奏报,也想起了各地“鹰眼”密报中,那些被盛世光芒掩盖的阴影:地方豪强依旧在兼并土地,新晋的科举官员难免良莠不齐,北方的草原部落仍在舔舐伤口,西域的商路时通时断……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他想起韩迁时常引用的这句古训。如今的安宁,是建立在百姓得以喘息、看到希望的基础之上的。若有一天,这希望破灭了呢?
“居安思危,戒奢以俭。” 他脑海中又浮现另一句箴言。眼前的繁华,能持续多久?后代子孙,能否守得住这份基业?
他想起今日被圈禁的慕容皝,想起败逃漠北的慕容廆,更想起历史上那些曾经强盛一时却最终烟消云散的王朝。
“打江山难,守江山更难。” 他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感到肩上的担子,比千钧更重。这“长安”二字,需要一代又一代人,用智慧、汗水,甚至鲜血去守护。
“传旨,”他忽然开口,声音在夜风中异常清晰,“明日召韩相、老灰头、王导、慕容翰……还有,把太子太傅 也叫上。朕,要议一议太子出阁读书的事,还有……宗室子弟历练的章程。”
内侍心中一凛,连忙躬身:“奴婢遵旨。”
陛下这是……在考虑传承与未来了。不仅要治理好当下,更要为这个庞大的帝国,培养合格的接班人,奠定万世之基。
陈烬最后看了一眼星空,转身,一步步走下高台。他的背影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孤独而坚定。
天下长安,非一日之功,亦非一人之力。但他既受命于天,便当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这条通往盛世的漫漫长路,他必将,也必须,坚定地走下去。
帝国的车轮,碾过烽烟,驶入了一段相对平缓的河道。但掌舵者深知,暗礁与风浪,从未远离。他唯有目视前方,紧握舵盘,引领着这艘巨轮,驶向那不可预知,却充满希望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