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平郡守府后堂,烛影摇曳。郡守元洪屏退左右,独自看着手中一份刚刚由心腹送来的密信,脸上阴晴不定。信是黑云山陈烬遣密使送来的,内容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信中,陈烬语气恭谨,首先为自己“迫于无奈,收容流民,以致引发府君忧劳”而“深切请罪”,随后笔锋一转,盛赞元洪“忠君体国,勇于任事”,对朝廷新颁的“捐纳诏令”更是推崇备至,称此乃“纾国难、选贤能之良法”。
最后,才是信的核心:陈烬表示,愿为朝廷分忧,为府君解劳,捐献钱粮巨万,只求府君代为运作,为黑云山上下将士,求一个“正经出身”,一个能“名正言顺为朝廷效死、保境安民”的正式官职。随信附上的,还有一份令人咋舌的礼单:黄金五百两,明珠一斗,上好辽东人参十对,外加精锻皮甲百副。
这哪里是请罪,分明是一场赤裸裸的政治交易!元洪的心脏不争气地狂跳起来。黄金珠玉动人心,但那“捐官”的请求背后,蕴含的利益和风险更是巨大。
他贪婪,但他不傻。陈烬此举,是想彻底洗白,将黑云山这支私兵变成朝廷经制之师,届时羽翼丰满,更难制衡。可若拒绝……且不说那丰厚的贿赂,单是陈烬狗急跳墙,以如今黑云山的实力,足以让整个广平郡天翻地覆。而若答应,不仅能将这头猛虎暂时圈在名义的牢笼里,更能将这笔巨款和这份“为国举才”的政绩大半揣入自己腰包,上报朝廷时也是大功一件。
“好个陈烬……竟如此狡猾!”元洪喃喃自语,心中利弊急速权衡。最终,贪婪和功利压倒了警惕。他决定赌一把,赌自己能控制住局面,赌朝廷的权威还能束缚住这头野狼。
“告诉来人,陈校尉忠心可嘉,本官……准了!”元洪提笔,开始起草给朝廷的奏表,自然是极尽粉饰,将陈烬描绘成“虽陷身草莽,然心向朝廷,屡破顽凶,今又慷慨解囊,实乃国之干城”,并附上精心编造的军功,请求朝廷授予陈烬及其部下相应官职。
与此同时,黑云山寨,镇遏使府内,陈烬正在与核心层推演后续可能。
“元洪必会中计。”陈烬语气肯定,“此人贪鄙好名,绝不会放过这块肥肉。但他也必会暗中掣肘,所授官职,多半是些虚衔,或置于险地。”
“那我们为何还要花这冤枉钱?”猴子不解。
“买时间,买名分,买一个……光明正大扩张的借口。”陈烬指向地图,“一旦有了朝廷正式任命的官职,我们便可堂而皇之地招募流民,整训军队,甚至……以‘协防’‘剿匪’之名,将势力延伸至周边县境!元洪想用一纸空文拴住我们,我却要借这纸文书,撬动整个广平郡的格局!”
“再者,”陈烬冷笑,“这官职,亦是催命符。我等势力日涨,朝廷与元洪岂能安心?矛盾终将爆发。届时,我等是‘叛逆’,还是‘遭受猜忌、被迫自保的忠良’,这初始的名分,至关重要!”
众人恍然,深感头领思虑之远。
数月后,朝廷的敕令终于抵达广平郡,随即由元洪的心腹“快马”送至黑云山。正如陈烬所料,朝廷(实为元洪运作的结果)授予陈烬 “广平郡骁骑尉、假节、黑云山镇戍校尉” 之职,秩比千石,准许开府,有权节制本部兵马,并“协防”郡北安平、临河两县剿匪事宜。其部下如老灰头、木根等人,亦各有校尉、都尉等虚衔。
名头听起来颇为响亮,“骁骑尉”是比六百石以上的高等武散官,“假节”更有便宜行事之权,“镇戍校尉”也算实职。但细究之下,“协防”二字意味深长,既无钱粮调拨之权,也无地方行政之职,且将陈烬的防区明确限制在郡北边缘。元洪的算计,昭然若揭。
然而,陈烬要的就是这个名头!他亲自出寨,沐浴更衣,摆香案,以极其恭谨的姿态接下了敕书和官服印信。那一刻,在所有山寨部众和闻讯前来观礼的周边豪强、百姓眼中,陈烬及其部下,完成了从“山匪”到“官军”的华丽转身。
仪式结束后,陈烬立刻以“黑云山镇戍校尉”的名义,发布安民告示,宣布将大力清剿郡北匪患,保境安民,并公开招募勇壮入伍。同时,派出使者,持节信前往安平、临河两县,要求“协防”,实则开始渗透和侦察。
元洪很快发现自己似乎弄巧成拙。陈烬非但没有被虚名束缚,反而借着这层虎皮,更加肆无忌惮地扩张势力,对两县的渗透日甚一日,周边小股势力纷纷投靠,其势力如滚雪球般壮大。
“岂有此理!”郡守府内,元洪气得摔碎了心爱的玉如意。他意识到,自己可能放出了一头再也关不回笼子的猛虎。剿,恐力有未逮;抚,则养虎为患。一种强烈的悔意和杀机,在他心中滋生。
黑云山与广平郡府之间,那层虚伪的温情面纱已被撕破,剩下的,是赤裸裸的利益冲突和权力博弈。一场更大的风暴,在名分已定、实力此消彼长之下,已然酝酿成熟,只待一个引爆的契机。陈烬用金钱买来的,不仅是一个官身,更是点燃全面冲突的导火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