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北行,官道两旁的景致愈发荒凉。七月中旬,本该是草木丰茂的时节,此地却只有蔫黄的杂草和龟裂的田土,空气中弥漫着尘土、与一丝若有若无的腐败气息,混合着烈日烘烤大地的焦灼感,沉甸甸地压在心头,汗渍与隐约绝望的气息愈发浓重,行至一处岔路口附近的荒滩时,麻烦终于找上门来。
这里聚集的流民似乎比其他地方更多,简陋的窝棚密密麻麻挤在滩涂高地上,我们的马蹄声刚一靠近,无数道呆滞、麻木的目光便从各个角落投射过来,起初只是观望,但当看清我们马鞍旁鼓鼓的行囊,以及我们几个明显是“肥羊”的外地人打扮时,人群开始骚动。
几个面黄肌瘦的妇人抱着怀中声息微弱、连哭闹力气都没有的孩子,最先踉跄着扑到路中间,伸着枯瘦的手,声音嘶哑哀切:“贵人……行行好,给口吃的吧……娃快不行了……” “求求你们,一口饼子,一点就行……”
哀切的乞求瞬间引爆了更多绝望,更多的老弱妇孺从窝棚后、土坡旁涌出,缓缓围拢上来,眼神空洞而执拗,嘴里喃喃着类似的乞求,道路渐渐被堵住。
天青和地白立刻策马上前,挡在我和嫡姐前方,手已按上刀柄,厉声喝道:“退后!速速退开!”
两道青灰色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们稍后一步的位置。正是青木与青琅。两人周身气息收敛得极好,看似无害却散发着隐隐的寒意,目光冷冷地扫视着躁动的人群。
然而,饥饿和绝望压倒了恐惧。见我们只是呵斥,人群中一些藏在后面的青壮男人胆子也大了起来,他们混在妇孺群中向前挤,眼神不再只是乞求,而是多了掂量和算计。
“贵人,你们这么多马,行囊也鼓,分一点出来救救急吧!” “就是,见死不救,良心过的去吗?看她们穿得那么好……”
声音渐渐嘈杂,带着危险的煽动性。围拢的圈子越来越小,浑浊的气息扑面而来。马匹不安地踏着蹄子,喷着粗气,嫡姐紧紧握着缰绳,看着近在咫尺那些瘦得脱形、却伸着无数双手的人群,眼中闪过不忍:“年年,怎么办?他们……都是老弱……”
纵有万般不忍,但此刻绝不能心软,一点儿食物瞬间就会引发更大的混乱和抢夺,我们将立刻被疯狂的人潮吞没。纵有天青地白他们护卫,面对这些被逼到绝境的百姓,刀剑如何能挥得下去?冲突一触即发。
绝不能被困在这里!
“跟紧我,别掉队!”我低喝一声,不再犹豫,将两根手指抵在唇边,用力吹出一声韵律起伏的哨音——这是前世宫中禁足时在杂书上所见,今生刻意练习的驯兽法门,与白狼早有约定。
哨音未落——
“嗷呜——!”
一声震人心魄的狼嚎陡然从侧后方的小土坡后炸响!只见一道巨大的银白身影如闪电般跃出,带着凛冽的风声,重重落在我们与流民之间,激起一片尘土!正是白狼!它身形完全展开,比寻常骏马还要魁伟,雪白的长毛根根乍起,幽绿的狼眸燃烧着凶光,獠牙毕露,对着黑压压的人群发出一声饱含原始野性与震慑的怒吼!
紧接着,母狼和两只已颇具体型的小狼也相继跃出,呈扇形散开,喉间滚动着低沉的咆哮,四双狼眼冰冷地锁定前方,做出随时暴起扑击的姿态。
“狼!是狼妖啊!”
“白色的!这么大!”
“快跑!它们会吃人!”
“快逃——!”
方才还步步紧逼的人群瞬间大乱!最前面的妇孺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向后缩去,尖锐的哭喊声响成一片。那些混在后面的青壮男人也脸色煞白,再也顾不上什么行囊马匹,恐惧的本能占据了绝对上风,人群像被沸水浇到的蚁群,惊呼惨叫着向四面八方溃散,连滚带爬地逃回窝棚后面,惊恐万状地偷看。
道路瞬间清空,只留下满地狼藉和弥漫的恐惧。
我们趁机一夹马腹,低喝一声:“走!”
马匹疾驰而出,迅速穿过这片区域。白狼一家并未立刻追赶,而是站在原地,持续以低吼的姿态逼退任何可能重新聚拢的企图,直到我们跑出一段距离,它们才转身,化作几道银白的影子,灵巧地窜入路旁的枯草丛和土沟,远远跟上。
直到彻底将那片流民聚集地抛在身后,我们才稍稍放慢速度。每个人都心跳如鼓,后背沁出冷汗。
嫡姐回头望了一眼,脸上血色还未恢复,声音带着后怕和一丝不忍:“刚才……那些孩子……”
“我知道,”我打断她,声音干涩却坚定,像是在说服她,也像是在说服自己,“姐姐,同情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们救不了所有人。一旦被缠上,必将自身难保,还怎么去北疆?现在……不是妇人之仁的时候。”
嫡姐咬了咬下唇,眼中挣扎片刻,最终重重地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是我一时……心乱了。” 她握紧了手中的弓。
队伍继续沉默前行。道路在烈日下延伸,两旁景象愈发凋敝,偶尔可见倒毙路边的饿殍,引来盘旋的鸦群。每见一次,心口便如同被细针扎刺。
白狼一家依然在看不见的地方跟随着,青木青琅也重新隐入暗处。他们是这危机四伏路途上,最令人安心也最令人敬畏的护卫。我知道,更残酷的景象,或许还在前方。我们必须更快,更谨慎。
我们这支小小的队伍,在七月中旬北地的酷暑与荒凉中,显得如此渺小,北疆已不远,每一步,都踏在真实而残酷的生存边缘,容不得半分天真与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