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大捷,龙心大悦,恰逢年关宫中特设庆功宴,犒赏有功将士,京城三品以上官员及勋贵家眷皆在受邀之列。
沈家作为此战功臣之家,自然备受瞩目。 赴宴那日,我与祖母、嫡母、嫡姐皆按品级盛装打扮。我选了一身湖蓝色织锦宫装,发间既簪着皇太后赏赐的赤金莲花嵌宝玲珑簪,并排簪着谢长卿所赠的那支质朴温润的雪枫木簪,既显恩宠,亦不忘本心。
父亲早已先行入宫,我们女眷则乘马车随后。 宫宴设在重华殿,殿内金碧辉煌,灯火通明,觥筹交错,一派喜庆祥和。我们被引至靠近御阶下首的席位,位置颇为显眼,足见圣眷。
不断有命妇贵女前来与祖母、嫡母寒暄道贺,目光也时常落在我与嫡姐身上,带着或真或假的赞叹与打量。 我保持着得体微笑,心思却并未完全沉浸在这片喧嚣之中。
目光扫过满殿宾客,最终,定格在柳如兰身上。 她今日穿着一身藕荷色宫装,颜色素净,妆容清淡,几乎要隐没在一片珠光宝气之中。她安静地坐在那里,低眉顺目,与周遭的热闹格格不入,仿佛真如外界所言,因上次赏菊宴之事备受打击,已然收敛锋芒。
在我目光掠过她的瞬间,她似乎有所感应,也恰好抬起眼帘。 四目相对,仅仅一刹。 她的眼神平静无波,甚至对我微微颔首,露出一抹极淡的笑意, 可我还是清晰地捕捉到了她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冰冷!
那眼神,与我前世记忆深处,她每次设计害我前,那伪善面具下泄露出的真实情绪,一模一样!
也是,她怎会轻易悔改,此时的收敛,不过是形势所迫下的隐忍。 我迅速收回目光,面色依旧,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对视只是寻常。
宴至中途,陛下褒奖功臣,殿内气氛达到高潮。太子萧景琰亦举杯恭贺,说了些“将士用命,社稷之福”的场面话,只是那笑意并未达眼底。 他端着酒杯,目光掠过我这方向,又很快移开,落在虚空处,带着一种空洞与寂寥。
趁着歌舞间隙,嫡姐沈明珠凑近我:“年年,你看那边,”她悄悄指了指对面男宾席位上的谢长卿,又促狭地眨眨眼,“从刚才起,他眼神可没少往这边瞟呢。”
我脸颊微热,嗔了她一眼:“姐姐莫要胡说。”
“我哪有胡说!”嫡姐不服,声音压得更低,“他看你那眼神,跟长渊看我时一模一样,专注得紧”她说着,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下意识地朝谢长渊的方向望了一眼,正对上谢长渊投来的目光,两人相视一笑,情意脉脉。
而这一幕,恰好落入了上方御座之侧,那位一直看似在独酌的太子眼中。
他握着金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目光不受控制地追随着那道湖蓝色的身影,看着她与姐妹私语时脸颊泛起的淡淡红晕,看着她那瞬间的娇羞与眼底流淌的温柔。那是一种他从未得到过,也深知永远无法得到的倾心神情。
当他的视线转向对面的谢长卿,看到那个刚立下赫赫战功、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此刻正毫不避讳地、满含爱意与骄傲地望着沈微年时,一种尖锐的的痛楚,猛地攫住了他的心。
那是她的未婚夫,是能正大光明站在她身边、拥有她全部未来的男人。 而他呢?他是太子,是储君,他的婚姻是朝堂博弈的筹码,他的心意是必须深埋的禁忌。他甚至……连多看她一眼,都需小心翼翼,生怕再为她引来非议与祸端。
一个在明处,一个在暗处;一个拥有此刻与未来,一个只能固守在孤寂的权位之上,连一丝妄念都显得奢侈。
他猛地仰头,将杯中辛辣的液体一饮而尽。
“太子殿下似乎心情不佳?” 坐在我身旁不远的定远侯夫人低声与旁人议论。 “是啊,瞧着喝了不少闷酒。”
陵王妃声音里带着一丝怜悯,“也是可怜见的,心里……” 她话未说尽,但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我这边,随即噤声。
我垂眸,端起茶盏,他的情意,我无法回应,亦不愿招惹。看着他独自坐在那高高在上的位置,一杯接一杯地饮着杯中酒,那挺拔的身影在喧嚣盛宴中,竟显出几分格格不入的孤寂。
“有些东西,终究是强求不来的。” 祖母似乎也察觉到了,在我耳边极轻地叹了一句,拍了拍我的手背,带着宽慰与警示。
我微微颔首,只有一丝淡淡的唏嘘。 谢长卿目光与我交汇,他眼中带着询问。我几不可察地轻轻摇头,示意他不必担心,一切如常。
酒过三巡,陛下面露酡红,笑着对众人道:“众位爱卿,朕一时高兴,多饮了几杯,需得先去醒醒酒,诸位不必拘礼,尽兴即可!”
皇帝在内侍的搀扶下离席后,殿内气氛果然更加松快了些,少了天威震慑,交谈声、笑语声愈发响亮。
而我,眼角的余光始终未曾放松对柳如兰那个方向的留意。她大多时间都安静坐着,偶尔与身旁的贵女低声交谈两句,姿态谦卑,看不出任何异常。
当宴席进行到后半段,歌舞愈发靡靡,众人酒酣耳热之际,太子萧景琰也似乎因酒意上头,身形微晃,离开了重华殿。片刻后柳如兰悄然离席,向着殿外走去。她的动作很自然,像是要去透气。
时间一点点过去,殿内依旧歌舞升平,觥筹交错。不知过了多久,太子独自回来,眼神晦暗,沉默地坐回席位,再次拿起了酒杯,仿佛那杯中物是他唯一的慰藉。
又过了一会儿,柳如兰也悄无声息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依旧是那副低眉顺眼的模样,仿佛只是出去透了透气。 直到宫宴接近尾声,陛下重新回到殿内,与群臣共饮最后一杯,宣布宴席结束,都再无异状发生。
“是我多心了?” 回府的马车上,我靠在车壁上,揉了揉因长时间保持警惕而有些发胀的额角,暗自思忖。
“怎么了?瞧着有些疲惫?” 嫡母关切地问。
“没什么,母亲,只是方才人多有些闷。” 我勉强笑了笑。
柳如兰那道淬毒般的眼神,如同烙印般刻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我不会认为她会就此放手。
上一世,她处处针对,狠下杀手,就是因为我占了太子妃之位,挡了她的路。这一世,阴差阳错,她不仅与太子妃之位无缘,甚至连侧妃的位子都失去,以她的性子,岂会善罢甘休?
马车在寂静的夜色中行驶,我掀开车帘一角,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与长卿的婚事已定,前景光明,但在真正踏入幸福之前,必须时刻保持清醒,扫清一切潜在的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