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后,王掌柜那边也传来好消息。 派往鄞州的人已顺利与周奎接上头。周奎见到令牌,果然十分热情,不仅帮忙迅速盘下了几处位置、规模都合适的铺面和相连的仓库,打点好了当地关系,还利用他多年经营的人脉,已经开始以“四海商行”扩大经营、低调而有序地收购粮食和药材了,一切都进行得颇为顺利。
在第一步,迈出去了。有了这条暗线,至少能为北疆多提供一份保障。
接连解决了心头两件大事,紧绷了多日的弦终于可以稍稍放松。我索性抛开了账本和书信,唤了抱荷:“去小厨房取些新做的荷花酥和冰镇酸梅汤来,我们到水榭那边坐坐。”
水榭临着府中的小池塘,我倚在栏杆边,看着池中锦鲤嬉戏,只觉得连日来的筹谋与隐忧,都被这静谧安逸的时光缓缓涤荡而去。
抱荷将点心饮品在石桌上摆好,笑着道:“小姐这几日总算有些笑模样了,前些时候总是蹙着眉,奴婢看着都心疼。”
我拈起一块造型精巧的荷花酥,浅浅咬了一口,酥皮香甜,内馅清软,满足地眯了眯眼。“是啊,有些事情想通了,安排妥当了,自然就轻松了。” 我轻声道,像是回答抱荷,又像是告诉自己。
这一刻,我不再去想波谲云诡的朝堂,不去想远在北疆的硝烟,也不去想那些暗潮汹涌的算计。
只是单纯地享受着这难得的平静午后,享受着口中甜而不腻的点心,享受着眼前接天莲叶的碧色,享受着微风拂过面颊的温柔。
正惬意间,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伴着环佩叮当由远及近。“好啊你,躲在这里偷闲吃独食!” 清脆的声音响起,只见嫡姐沈明珠一身利落的杏色骑射服,手里竟还提着一柄未开刃的短剑,额角带着细密的汗珠,眉眼飞扬地走了过来。
我笑着起身:“姐姐这是从哪里来?怎的还拿着这个?”
“刚从演武场活动了下筋骨回来,路过看你在这儿享福,便来寻你玩会儿。”她说着,将短剑往石桌上一放,毫不客气地拿起一块荷花酥咬了一大口,又灌了半杯酸梅汤,畅快地舒了口气,“还是你会找地方,这儿又凉快又好看。”
她又拿起剑,比划了两下,“可惜这剑不趁手,改日咱们去库里寻两把好的,我教你两招防身!”
看着她活力满满的笑容,我也被感染,刚想应和,就听到一个慈爱带笑的声音传来:“远远就听到明珠这丫头的声音了,果然在这儿。”
我们回头,只见祖母由丫鬟搀扶着,正笑吟吟地站在水榭入口。我们连忙起身行礼。
祖母走过来,目光柔和地在我们姐妹俩身上流转,最后落在嫡姐还握在手中的短剑上,眼中笑意更深,带着无限的怜爱:“这才对,跑跑跳跳,说说笑笑,才是你们这个年纪该有的模样。看着你们姐妹和睦,欢愉自在,祖母心里就比什么都高兴。”她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语气充满了真挚的期盼,“祖母不求别的,只盼着你们二人,一世都能如今日这般,喜乐无忧。”
嫡姐闻言,撒娇地挽住祖母的胳膊:“祖母您放心,我和年年一定会好好的!”她又逗留了片刻,说了些趣事,便风风火火地告辞回去换衣裳了。
水榭里安静下来,只剩下我与祖母。祖母拉着我的手重新坐下,目光温和却洞彻地看着我:“方才听明珠说要教你练剑强身,这很好。多动动,精气神才能足。”
她微微一顿,语气依旧慈祥,却意有所指,“只是,心思也别太重了。慧极必伤,过犹不及。祖母瞧着,别家的小姐们这个年纪,想的都是花样子、新衣裳,或是约着踏青游湖,自由自在的。偏生我家年年,心里却要装着、筹谋着许多事,瞧着让人心疼。”
我心下一动,隐约明白了祖母的言外之意。她老人家掌管后宅几十年,看似深居简出,实则眼明心亮。我那些动作,即便再小心,恐怕也未能完全避开她的耳目。
我垂下眼帘,轻声道:“祖母……孙女并非有意隐瞒,只是不想让您过多操劳。”
祖母了然地笑了笑,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沉稳:“你私下里让王掌柜做的事,祖母……略知一二。是为了北疆那边,未雨绸缪?”
见祖母已然点破,我便不再隐瞒,点了点头,将声音放得更轻:“是。孙女听闻北疆异动后,心中总是不安。战场之事瞬息万变,粮草药材更是命脉。便想着……若能私下多备一份,藏在暗处,或许关键时刻能派上用场。如今已派了可靠的人去了鄞州,借着商行的名头,开始悄悄收购囤积了。”
祖母静静地听着,眼中没有丝毫诧异,只有赞赏与心疼交织的复杂情绪。她沉默片刻,长长舒了一口气,郑重道:“做得好。心思缜密,虑事周全……这一点,随了你母亲。”
她提及早逝的母亲,眼中闪过一丝伤感,随即目光又变得坚定温和,“你能想到这一层,并悄悄付诸行动,殊为不易。只是,年年,切记祖母的话,尽力便可,莫要太过苛责自己,将千斤重担都揽在一人肩上。无论你想做什么,祖母这儿,总还是能为你挡些风雨的。”
祖母的话语如同暖流,缓缓注入我的心田,驱散了最后一丝因暗中行事而产生的孤寂感。我依偎进祖母怀里,感受着这份沉静而有力的支持,轻声应道:“孙女明白,谢谢祖母。”
夕阳的余晖将池塘染成金红色时,我才陪着祖母慢慢走回院子。心中那片澄澈安宁之下,更添了几分被理解的温暖和勇往直前的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