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行走在漫长的宫道上,庆幸自己从这权力的漩涡边缘,险险擦身而过。
马车缓缓驶离那巍峨的宫墙,车厢内,我靠在软垫上,指尖冰凉,脑海中反复回放着皇后那看似温和实则句句机锋的试探,以及自己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应对。虽暂时过关,但那深宫的压抑与权力的冰冷,依旧如同无形的蛛网,缠绕在心间,挥之不去。
就在心神不宁之际,后方骤然响起的急促马蹄声让我的心猛地一紧!
马车被迫停下,车窗外传来那个我此刻最不想听到的、压抑而沉闷的声音:“是孤。沈小姐受惊了。此路僻静,孤……送你回府。”
是萧景琰!他怎追了过来!然而,预想中的纠缠质问并未发生,只有马蹄声与车轮声在沉默中交织前行。这反常的平静,反而像一张无形的网,缓缓收紧,更让人心生警惕。
他为何转变如此之大?在苏府时,他那般不管不顾,几乎要将偏执刻入骨血,此刻却只是沉默地护送?是什么,能让他产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是他突然想通了,顾忌储君颜面与朝局稳定?还是……更残酷的现实,比如我那绝不可能匹配东宫的身份,彻底打碎了他的某种妄想?
车轮碾过不甚平整的路面,带起一阵微风,恰好拂动了厚重的车帘。帘角轻盈扬起,短暂地勾勒出车内一方天地。
就在那一瞬间,萧景琰的目光捕捉到了车内的景象。
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琉璃壁,疏离而遥远。
这清冷疏离的一幕,像一根淬了冰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他脑海,与方才在皇后宫内,皇后那冰冷而残酷的话语狠狠重叠——
皇后端坐凤座,语气平静无波,却字字如刀:“景琰,你还不明白吗?”她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他强作镇定的表象,“论身份,她沈微年不过一介庶女,莫说是太子正妃,即便是侧妃、侍妾,以她的出身,也轮不到。皇室血脉,容不得丝毫轻贱。” 他当时喉头一哽,想反驳说身份不重要,却在母后那洞悉一切的眼神下哑口无言。
皇后并未给他喘息之机,继续道,声音不高,却带着千斤重量:“论人……你瞧瞧她今日那番言辞,那等宁折不弯的性子!”皇后的凤眸微微眯起,闪过一丝冷光,“你若强将她收进这四方宫墙里,以她的心气,面对宫规森严,面对日后三宫六院的倾轧,你以为她能活得长久?只怕用不了多久,便会香消玉殒,徒留你追悔莫及,也让你父皇与我,对你彻底失望!”
“香消玉殒”……这四个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又像是最精准的预言,瞬间击碎了他所有不甘的幻想。他眼前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在苏府厢房,她手持银簪抵住脖颈时那决绝冰冷的眼神,那毫不惜命的狠厉……她是真的做得出来的!若因他之故,让那鲜活的生命、那清冷的眉眼彻底黯淡凋零……一股尖锐的恐惧猛地攫住了他的心脏,比任何愤怒和不甘都来得猛烈。
他痛苦地闭上眼,声音沙哑:“可她……” 皇后厉声打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没有可是!萧景琰,别忘了你的身份!你是太子,未来的天子!你的婚姻是国事,不是你能任性妄为的儿戏!沈微年已与谢长卿定亲,谢沈两家手握兵权,深得你父皇信重!你想做什么?强夺臣妻,引发朝局动荡,让你父皇对你失望,让朝臣非议你这个储君德不配位吗?!”
皇后的话,一句比一句沉重,如同冰冷的枷锁,一层层套下来,将他的那点妄念捆缚、镇压,直至透不过气。失望、动荡、非议、德不配位……每一个词都重重敲打在他最在意的地方。
风止,帘落。
那惊鸿一瞥的疏离画面被隔绝,但皇后那些冰冷的话语却仍在耳边嗡嗡作响,与眼前这无声的抗拒交织在一起。“香消玉殒”的恐惧,“强夺臣妻”的罪名,“失望”与“非议”的压力……种种情绪如同冰火交织,将他灼伤又冻僵。
一股巨大的、混合着无力、颓然与深刻后怕的情绪彻底淹没了他。他死死攥紧了缰绳,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方才因不甘和冲动而追出来时的那点微末勇气,此刻已被现实与恐惧彻底碾碎,只剩下满腔无法言说的苦涩与一种近乎绝望的认命。
他不再试图去看那冰冷的车壁,目光空洞地望向前方,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勉强维持着身为储君的最后一丝体面,完成这趟沉默而煎熬的“护送”。
这段回府的路,在一种近乎凝滞的压抑中缓慢流逝。我虽无法窥知他内心具体经历了怎样的惊涛骇浪,却能清晰地感觉到,车外那股迫人的压力,似乎在他看到车内景象后的某一刻,悄然发生了变化——从一种炽热而危险的纠缠,变成了一种更复杂、更沉重,也更让人隐隐不安的沉寂。
这转变太过突兀,与他之前的执拗判若两人,但这暂时的收敛,是真正的放手,还是将风暴眼压向了更深处?
直到沈府的匾额终于出现在视线中,马车稳稳停下,窗外才传来他仿佛耗尽心力的一声“到了”。
然后,便是马蹄调转方向,以及逐渐远去的蹄声,带着一种决绝而又萧索的意味。
我靠在车壁上,直到那蹄声彻底消失,才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拳头,掌心已被指甲掐出了深深的印痕。这一次,他克制住了。可这份突如其来的“冷静”之下,涌动着的是怎样的暗流?这一世的他,似乎与我所知所感的那个越发偏执的太子,有了一丝不同。
而这不同,恰恰是此世最大的变数,让我无法预料,下一次的风波会从何处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