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沈府看似风平浪静,那日尚书府宴席上的波澜仿佛从未发生。但我与嫡姐心照不宣,府中的护卫明显增加了,我身边跟随的仆妇也多了两个沉稳可靠的。
日子在一种表面宁静、内里紧绷的状态中缓缓流淌,自那次遇险后,我深知不能总将安危寄托于他人。除了处理必要的庶务,我开始有意识地强健体魄。
庭院里,常能看到我练习轻功的身影。纵跃、提气,虽远未臻佳境,但每一次气息更绵长,落地更稳,都让我多一分安心。
嫡姐见我如此,不时前来指点几招实用的防身技巧,如何挣脱钳制,如何攻击要害。我们一个教得认真,一个学得专注。
我不求成为高手,只望若再遇险境,能多撑片刻,多一分自保之力,而非只能以死相胁。
这日午后,天空飘着细密的春雨,润湿了庭院中的青苔与芭蕉。我正坐在祖母的福安堂中,一边陪她说话,一边临窗抄录一卷《心经》,试图让纷乱的心绪沉淀下来。
忽见抱荷步履轻快地进来,脸上带着压不住的喜色,禀报道:“老夫人,二小姐,前头传话进来,说是北疆来了信使!有两位将军的家书送到!管家已将来人请至前厅奉茶。”
我的心猛地一跳,手中的紫毫笔在纸上一顿,留下一个浓重的墨点。北疆的信使!
祖母见状,眼中也露出笑意,轻轻拍了拍我的手:“快去前头看看吧,别让信使久等。想必是你父亲和谢家那小子有信来了。”
我按捺住急切的心情,扶着抱荷的手,尽量维持着端庄的步态,与祖母一同往前厅走去。然而微微加快的脚步,还是泄露了内心的波澜。
来到前厅,只见一位风尘仆仆、身着劲装、腰间挂着军中信使标识令牌的男子立刻站起身,他恭敬地单膝行礼。目光低垂,并不直视女眷,规矩极好。
他恭敬行礼,从贴身的油布包裹里取出一封厚厚的、盖有火漆印的信函,”
“给老夫人、二小姐请安。卑职奉谢长卿将军之命,特来送还家书。”说着,他从贴身的油布包裹里取出一封厚厚的、盖有独特火漆印的信函,“沈小姐,这是谢将军命卑职务必交待给您的家书。他双手呈给管家,由管家转递给我。那火漆纹路,我认得,是谢长卿私用的印记。
随即,他又取出另一封明显单薄许多、同样封着火漆的信,“这封,是谢长渊将军嘱托转交沈大小姐的。”
我接过那沉甸甸的信封,指尖触到那冰凉的、印着特殊纹路的火漆,心头一震。他竟已被称为“将军”了?
“有劳军爷奔波。”祖母温和开口,“快去用些热茶饭,好生歇息。抱荷,带这位军爷下去,好生款待,再封上赏银。”
“谢老夫人,谢二小姐!”信使再次恭敬行礼,这才随着抱荷退下。
我紧握着信笺,心跳如擂鼓。祖母慈爱地笑了笑:“瞧你心急的,快看看去吧。我也让人去叫明珠过来了。”
话音刚落,嫡姐沈明珠已提着裙摆步履匆匆地赶来,发髻微乱,气息有些不稳,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急切:“祖母,年年,信……信在哪儿?”
我将那封薄些的信递给她,她几乎是抢了过去,指尖带着微颤,小心翼翼地挑开火漆。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纸笺,展开一看,上面只有一句极简短、笔迹如刀劈斧凿般的话:
“安。勿念。”
是谢长渊的笔迹。只有三个字,言简意赅,却仿佛带着北疆风雪的冷硬与干脆,与他平日的沉默寡言如出一辙。
嫡姐捧着那张薄薄的纸,反反复复地看着那三个字,低低地嗔怪道:“这个闷葫芦!多写几个字是会怎样!是笔墨金贵,还是……还是手指头被冻僵了?”
她嘴上埋怨着,却像是捧着稀世珍宝般,小心翼翼地将那张纸折了又折,最终妥帖地收入怀中,紧贴着心口放置,仿佛那样就能离他更近一些。
看着她这般情态,我心中既为她感到高兴,那份想要阅读自己手中信件的渴望也愈发强烈。
我向祖母和嫡姐说了一声,便紧紧攥着那封信,回到了自己的院落。坐在窗边的榻上,窗外雨声淅沥,更衬得室内安静。我深吸一口气,怀着无比郑重的心情,小心翼翼地用银簪挑开火漆,展开信笺,那熟悉的、力透纸背的笔迹映入眼帘,只是比在京时更多了几分金戈铁马的凌厉:
“年年吾爱,见字如面。”
开篇第一句,便让我的眼眶微微发热。
“边关信慢,兼之路遥,抵疆将旬月,方得暇提笔,念及京中种种,尤忆那夜别时,你立于月下之影,刻骨铭心。北疆苦寒,今已过春,然风沙依旧,草色遥看近却无,不似京中春色旖旎。然每至夜深,望北斗星辉,便似见你眸光,心中便觉暖意盎然,诸般艰苦,皆不足道。”
他细细描述了初至北疆的见闻,军营的生活,风土的异同,笔触间虽有艰辛,却更多是男儿志在四方的豪情与从容。
……前日小试锋芒,与大哥协同,于落鹰峡外五十里处,截击北狄一小股游骑斥候。幸得你梦中警示,我军对此地格外警惕,斥候放出加倍,果然窥得敌踪。此战虽小,却挫其锐气,更印证你梦兆非虚。
军中同袍,如今皆称我‘谢小将军’,虽为偏将,权责亦重,年年勿念,我必谨慎,不坠我谢家威名,亦不负你之期许。” 看到这里,我悬着的心稍稍落下一些。他们果然谨慎,并且初战告捷。
接着,他的笔调变得愈发温柔,并提到了白狼:
“……白狼甚好,灵性非凡,于军中竟如鱼得水。嗅觉敏锐,数次助斥候避开陷阱,夜间警戒更是一绝,将士们皆喜爱它,称其为‘雪影’。它似乎瘦了些,但精神健旺,每每见我,仍会蹭我的手心。只是我见它时常望向东南,想必……也是在思念你。”
看到这里,我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既是想念那通人性的伙伴,也是为他信中描绘的情景感到慰藉。
“……你在京中,万事小心,太子…虽暂退,未必甘心。我已暗中嘱托几位可信旧部,留意东宫动向。你且安心,照顾好自己。”
“纸短情长,言不尽意。惟愿早日荡平寇虏,策马归京,红妆十里,娶你为妻。珍重万千,待我凯旋。”
“长卿,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