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沈府还沉浸在前一日定亲的余韵中,庭院里的鸟鸣似乎都带着几分喜庆。我们正陪着着祖母在她院中的花厅用早膳,青瓷碗里的碧粳粥尚温,一个小厮便顾不得规矩,几乎是跑着进来,脸上因激动而泛着红光,声音又高又急:
“老夫人!夫人!大喜!谢家……谢家大公子带着裕王妃来提亲了!”
我心知肚明,这定是谢长卿昨夜“奔波”的成果,只是没想到效率如此之高。
祖母拿着银箸的手停在半空,疑惑地抬眼:“哪个谢家?”她下意识看向我,又看向嫡母,“提亲?昨个儿长卿不是才和年年……”
嫡母也怔住了,手中的调羹“叮”一声轻响落在碗里,愕然道:“提亲?这……”
小厮见主子们误会,连忙躬身,语气又快又急地解释:“回老夫人、夫人,就是夫人您的母家,镇北将军府谢家!来的是谢家大公子,长渊少爷!提亲……提的是咱们家大小姐,明珠小姐!”
“长渊?”祖母这下是真惊讶了,银箸轻轻搁在筷枕上,“提的是……明珠?!”她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
嫡母更是惊得直接站了起来,身后的圆凳都晃了晃,她顾不得许多,连声问道:“天呐!这……这什么时候的事?快快!去把明珠那死丫头给我叫出来!立刻!”她又是惊喜又是无措,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砸得晕头转向,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
祖母到底经的事多,深吸一口气,很快镇定下来,眼底却已漾开了真切的笑意,她轻轻拍了拍嫡母的手背:“慌什么,珠儿能找到这样的归宿,是好事。先把人请去前厅好生奉茶,我们这就过去。”说着,便示意我上前搀扶。
嫡母这才定了定神,一边连忙吩咐心腹丫头们赶紧去闺房“请”大小姐,一边自己手忙脚乱地整理着衣襟和发簪,嘴里还忍不住絮絮念叨,像是要理清这突如其来的狂喜:
“这怎么这么突然?难不成是年年订亲那日看对眼了?不对不对……应该是在广济寺找年年时就有了情愫?哎哟,真好啊!我待会就得给将军写信,这俩女儿都有人家了!我昨儿个还发愁明珠那泼猴性子,莽莽撞撞的,以后嫁了人可怎么办呢!看这多好,跟年年是妯娌,自家亲戚,知根知底,离家又近,长渊那孩子性子是冷了点,可最是稳重可靠,有担当……”她越说越觉得这门亲事简直是天作之合,眼角眉梢都染上了压不住的欣慰与笑意,与方才的慌乱判若两人。
我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祖母,听着嫡母这欢喜的絮叨,一行人怀着各异的心情往前厅去。
踏入前厅,裕王妃一见我们,便笑容满面地起身相迎,她今日穿得格外喜庆庄重:“老夫人,沈夫人,瞧瞧,我又来叨扰了。这次啊,是受了谢家将军所托,也是受了我们长渊的恳请,特来替他向府上的明珠小姐提亲。”
目光转向厅中,只见谢长渊一身尚未换下的墨色骑射服,肩头还带着清晨露水的湿气,风尘仆仆却愈发衬得他身姿挺拔如岳,显然是天未亮就特意出城了一趟。
他身旁放着一对精心挑选的活大雁,那大雁羽翼丰满,毛色光洁,眼神锐利,脖颈上系着鲜艳夺目的红绸,正昂首挺胸,神气活现,显然是上好的佳品,寓意着忠贞不渝。
他见我们进来,立刻上前一步,对着祖母和嫡母便是一个郑重的躬身长揖,声音沉稳,却比平日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紧绷:“晚辈今晨特赴京郊,幸不辱命,猎得此雁,以表诚心正意。恳请老夫人、夫人应允,先行订下亲事。待晚辈此番回转北疆,处理完紧急军务,必当恪守古礼,三书六聘,郑重前来,求娶明珠表妹。”他话语清晰,措辞严谨,只是那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泄露了他内心的郑重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祖母看着那对精神抖擞、寓意深长的活雁,又看了看眼前这位英挺沉稳、诚意十足的年轻人,眼中满是欣赏与赞许,她缓缓点头,正待与裕王妃商议择选吉日先行订亲之礼。
侍立在一旁的谢长卿见状,立刻抢步上前,他今日穿了件月白色的锦袍,更显得面如冠玉,笑容灿烂得如同今日的朝阳,语气轻快而稳妥地说道:
“祖母!您看这大雁都活蹦乱跳、带着祥瑞来了,还看什么黄历择什么日子?依长卿浅见,明日便是顶好的黄道吉日,诸事皆宜!这订亲的一应流程礼数,我前些时日为自己准备时便已烂熟于心。想着兄长常年在外,说不定哪天也用得上,故而当时置办聘礼,便腆着脸多备了一份,兄长的那份如今都妥帖地收在我院里呢,单子在此,请祖母、姑姑过目,保准样样周全,合乎规制,绝不会失了我们两家的体面,也不会委屈了明珠表姐!”他说着,竟真的从袖中取出一卷用工整小楷书写的礼单,双手呈上。
我看着他神采飞扬却又事事虑及周全的模样,心中微动,泛起层层暖意。他竟连兄长这份都早早考虑到了,这份远超年龄的细致与担当,这份在无人看见处默默铺就前路的温柔,如何不让人心动?
他顿了顿,语气稍缓,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为人弟的遗憾:“只是……父亲远在北疆,军情紧急,实在无法分身亲至。这男方主婚长辈一事……”
祖母闻言,慈爱地笑了笑,目光温和地扫过一旁又是欢喜又是感慨的嫡母,温声道:“这有何难?你姑姑不就是现成的长辈?她既是明珠的母亲,又是你们谢家出嫁的姑奶奶,身份最是合适不过。由她来主持大局,既合礼数,又显亲近,再妥当不过了。”
嫡母也笑着连连点头,眼中满是欣慰与激动,她看着谢长渊,语气充满了托付的意味:“母亲说的是。长渊这孩子,品性能力都没得说。他能看得上明珠,是明珠的福气,也是我们沈家的福气。明珠那丫头……唉,性子是跳脱了些,往后还望长渊多担待。”她说着,无奈又宠溺地摇了摇头,显然对昨夜之事心知肚明,却也乐见其成。
就在这时,那扇紫檀木嵌螺钿的屏风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像是身体失去平衡时发出的闷响——“咚”!
厅内瞬间安静了一瞬,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瞟向那屏风。
谢长卿立刻挑眉,故意侧耳作倾听状,随即扬声道,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促狭笑意:“咦?什么声音?莫非是哪里来的小野猫,听着热闹,不小心撞着了?”
屏风后立刻传来一阵细微的、手忙脚乱的窸窣声,像是衣裙摩擦,又像是有人慌忙站稳,随即是极力压抑的、倒抽一口冷气的细微声响,想来是沈明珠羞窘之下捂住了嘴,才没惊呼出声。
站在厅中的谢长渊,那冷峻的面容上虽极力维持着镇定,但耳根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一直蔓延到脖颈。他有些不自然地轻咳一声,借此掩饰尴尬,重新对着祖母和嫡母拱手,声音比方才更低沉稳重了些:“既然如此,一切但凭长辈安排。”那语气,是全然的信赖与交付。
祖母看着眼前这对性格迥异却同样赤诚优秀的谢家兄弟,又想到屏风后那个让她平日头疼不已、此刻却羞怯难当终于觅得良缘的孙女,终是彻底舒展了眉头,眼中满是欣慰与满足,她含笑点头,一锤定音:“好!那便明日订亲!这聘礼清点、明日仪式的一应事宜,就劳长卿多费心操持了。”
谢长卿立刻躬身,行了一个极其漂亮标准的礼,眉眼飞扬,声音清亮如玉磬:“长卿领命!定不负祖母、姑姑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