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接应的马车终于带着吱呀的声响抵达时,太子率先下令,让侍卫将先前被匪徒劫持的三名女子妥善送回各家。那三名女子惊魂未定,在互相的搀扶之下颤抖着登上另一辆马车,临行前还不忘向我们投来感激的目光。
我几乎是带着一种解脱般的迫切,想要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充满了复杂情感纠葛的注视。
登车前,萧景琰立于车旁,初升的日光将他挺拔却难掩孤寂的身影拉得很长,竟透出几分萧索。他再度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得仿佛只剩气音,确保只有我们二人能听见: 回府好生安置,余事......自有孤在。
我敛衽行礼,姿态标准却冰冷,垂眸死死盯着地面,避开他所有可能传递情绪的视线,低声道:谢殿下。语气疏离而客气,仿佛他只是一位恰好路过的上位者。
马车缓缓驶动,蹄声哒哒,碾过破碎的落叶与凝固的血迹。嫡姐靠在我身边,依旧沉睡着,呼吸平稳。我抱着怀中那一点点温热的狼崽,看着角落里因麻沸散药效而陷入昏睡、生死未卜的母狼与白狼,心绪如同被狂风肆虐过的原野,一片荒芜凌乱。
行出一段路,帘子被轻轻叩响,旋即被一只修长的手撩开一道缝隙。是谢长卿。他递进来一个油纸包,尚带着微温,一股清甜的糕点香气瞬间在血腥与药味弥漫的车厢里散开。 路过瞧见桃花酥正好出炉,想着你爱吃,便买了些。他的声音不高,带着力竭后的沙哑,却异常温和。那双清澈见底、不含杂质的眼睛望向我,里面是纯粹的关切,折腾了这么久,饿了吧?给,先垫垫。
这番动静惊扰了睡梦中的嫡姐。她嘤咛一声,悠悠转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立刻被那诱人的甜香吸引。好香啊...她毫不客气地伸手拈起一块桃花酥,大口大口地吃着,满足地眯起了眼。
嫡姐吃饱后便开始有些不安分。她的目光时不时飘向车帘,最终忍不住悄悄掀开一角,朝外望去——前方不远处,谢长渊正骑马护卫在侧,挺拔的背影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可靠。
我看着嫡姐,只见她唇角不自觉地扬起,眼神亮晶晶的,那笑意带着几分羞涩,又藏不住欢喜,与她平日爽利的模样判若两人。
她放下车帘,凑到我耳边,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按捺不住的雀跃与好奇:“年年,你说……大表哥这般年纪,又这般出众,怎么至今还未成家呢?”
我正欲答话,却听见车帘外传来谢长卿带着笑意的打趣声,显然是将嫡姐方才的悄悄话听了去:大哥整日泡在北疆军营里,连只母蚊子都少见,跟谁成亲去?咦——沈明珠,你打听这个,难不成是看上我大哥了?
嫡姐的脸地一下红透,又羞又恼,猛地掀开车帘,抓起手边的软枕就作势要砸:谢长卿!你个该死的!谁准你偷听我们讲话了!快走开!
谢长卿大笑着灵巧地避开,打马朝前去了。嫡姐气鼓鼓地放下车帘,坐回我身边,耳根却依旧泛着可疑的红晕,嘴上还嘟囔着:就他话多!讨厌死了! 那娇嗔的模样,哪里还有半分持剑拼杀时的英气,全然是个怀春的少女了。
我看着嫡姐这般,心底不由得泛起一丝暖意和了然。
而车窗外,那个玄色的身影依旧固执地护在马车一侧,薄薄的帘子随着马车行进轻轻晃动,偶尔被风掀开的缝隙间,能瞥见他紧握缰绳的、缠着渗血布条的手背青筋暴起,还有那在晨光下显得格外冷硬、却难掩憔悴与失落的下颌线条。
他没有再试图交流,只是这样沉默地护送着,仿佛在执行一项至关重要的任务,又仿佛要用这种固执的、守候的方式,弥补他口中的。
我将怀中那团微弱的温暖搂得更紧了些,将脸颊轻轻靠在冰冷而坚硬的车壁上。狼崽细微的呼吸拂过我冰凉的手腕,带来一丝可怜的暖意。而指尖触碰到的油纸包传来恰到好处的暖意,与狼崽细微呼吸带来的暖意不同,这份暖,仿佛能透进心里去。
车外的目光如这春日里无孔不入的料峭寒风,裹挟着桃瓣零落的怅惘与难以言说的伤感,丝丝缕缕,悄然渗进这狭小的车厢里来。
指尖无意识地抚摸着白狼温热的皮毛,我的心一片冰冷。萧景琰......上一世,他的目光何曾在我身上停留如此之久?何曾因我的狼狈而流露出如此毫不掩饰的心痛?他永远冷静自持,永远权衡利弊,我不过是他棋盘上一颗顺势而为的棋子。
这一世,为何不同了? 是因为我与他记忆中那个温顺隐忍的沈微年截然不同了吗?是因为我与谢长卿之间那若有似无的亲近,打乱了他原本为我、为沈家,为他制定的计划吗?
还是说......他也......
不,不可能。我立刻掐灭了这荒谬的念头。他那样的人,心如铁石,谋定后动,情爱于他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的点缀,甚至是需要警惕的弱点。他此刻的异常,或许只是出于掌控欲受挫的不甘。
而谢长卿......他的好,是落在实处的,是饥饿时的一块桃花酥,是危难时毫不犹豫的并肩,是清澈眼眸里从不掩饰的关怀。
无论如何必须尽快......尽快与长卿将关系定下来。只要名分一定,他萧景琰就算有再多的盘算,也该死心了。
马车颠簸着前行,车外马蹄声规律而清晰,如同敲打在心上。我们之间隔着的,又何止是这一道薄薄的车帘。那是前世的债,今生的怨,是无法重合的道路,是早已注定背道而驰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