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的日子在婉容和小月的照拂下,倒也不算太难熬。她们总是隔三差五地来,有时带着新做的糕点,那食盒里飘出的甜香能弥漫整个午后;
有时是几本闲书,书页间还夹着新摘的花瓣;
还有时会神秘兮兮地掏出一瓶果酒,琥珀色的液体在瓷瓶里轻轻晃动,说是偷藏的好货。
年年,这是我让御厨特制的桂花糕,你最爱吃的。婉容将食盒推到我面前,揭开盖子时,桂花蜜的甜香扑面而来。她仔细地将糕点摆好,眼里盛着的关切比那桂花蜜还要甜稠几分。
抱荷在一旁笑道:婉容娘娘每次来都带这么多好吃的,咱们这冷宫倒比外面还热闹。她边说边利落地沏茶,茶香与糕点的甜香在空气中缠绵。
含翠也抿嘴一笑,手中的绣活不停:是啊,有两位娘娘照应着,这日子倒也不觉得苦。她绣的是并蒂莲,一针一线都透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然而表面的平静下,思念却如影随形。那思念不像狂风暴雨,倒像是梅雨时节的潮气,无声无息地渗进骨髓里。一个月后的某个深夜,我终于病倒了。高烧如野火般燎原,迷迷糊糊间总是唤着承安的名字,仿佛这样就能把远方的孩儿唤到跟前。
含翠日夜守在我榻前,用她精湛的医术为我调理。她一边为我施针,银针在烛光下闪着细碎的光,一边轻声劝解:娘娘,您这是思念成疾啊。小殿下在宫外有太皇太后和丽妃娘娘照看着,一切都好。您若是这般忧思过度,反倒辜负了她们的一片苦心。她的声音轻柔得像羽毛拂过心尖。
我虚弱地摇头,泪水浸湿了枕巾,那潮湿的凉意一直渗到心里:我知道...可是这心里,总是空落落的...就像被人掏走了最珍贵的东西,留下一个永远填不满的洞。
就在我病得最重的那日,迷迷糊糊间,似乎听见墙外传来承安的声音。起初我以为是自己烧糊涂了产生的幻觉,但那声音越来越清晰,像破晓的晨光穿透浓雾。
母妃...母妃...
抱荷急匆匆跑进来,裙角带起一阵风,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激动:娘娘!快!丽妃娘娘把小殿下偷带过来了!
我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浑身虚软得像是踩在棉花上,却连鞋都顾不上穿,赤着脚就往外跑。冰凉的石板透过脚心直往心里钻,含翠急忙拿起一件外衣追上来:娘娘当心着凉!她的惊呼声在夜风里飘散。
跑到宫门前,果然听见小月压低的声音,那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紧张:姐姐,墙太高我飞不进来,咱们隔着门缝说话。
我颤抖着趴在冰冷的宫门上,那门上的铜钉硌得生疼。透过窄窄的门缝向外望去,只见承安被小月抱在怀里,月光如水银般倾泻在他们身上。
小家伙果然长高长胖了些,小脸圆润润的,被月光镀上一层柔光。他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那眼睛里盛着的思念比月光还要明亮,努力地往门缝里看。
母妃...他小声唤着,没有哭,反而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那笑容像初绽的花苞,安安有好好吃饭。
我的泪水瞬间涌了上来,在眼眶里打着转,却强忍着不让它落下。我知道,一旦落下,就再也止不住了。安安真乖...母妃看见了,安安长高了。我的声音哽咽得几乎不成调。
母妃也要好好吃饭。承安伸出小手,那小手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柔软,似乎想透过门缝触摸我,丽娘娘说,等安安长大了,就能接母妃出来了。
小月在旁边轻声道,声音里带着怜惜:姐姐,承安真的很坚强。这些日子从不在人前哭闹,这话像一把钝刀,在我心上慢慢割着。
我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住,声音哽咽:安安...想母妃的时候,就看看天上的月亮。母妃也在看着同样的月亮想着安安。
天上的那轮明月啊,可曾照见这人间的相思苦?
承安用力点头,小脸上的神情认真得让人心疼:安安记住了。母妃不要难过,安安会很快长大的。这话从一个三岁孩童口中说出,格外令人心酸。
小月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月光在她脸上投下不安的阴影:姐姐,我得走了。时间久了被人发现可不行。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格外认真,姐姐,你要跟承安一样好好吃饭,知道吗?我们都在等你出去。
母妃再见。承安挥着小手,眼里终于泛起了泪花,像浸了露水的星星,但他倔强地没有让眼泪掉下来,那小模样看得人心都要碎了。
我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宫墙尽头,月光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那影子一点点变淡,终于不见。我终于支撑不住,顺着宫门滑坐在地,冰冷的石板透过薄薄的衣衫直往骨子里钻。
抱荷和含翠连忙扶住我,三人在宫门前相拥而泣,泪水滴在青石板上,很快就被夜风吹干。
那日后,我的病竟奇迹般地好转了。每当夜深人静,思念蚀骨的时候,我就会想起承安那双含泪却强忍着不哭的眼睛。那眼睛里盛着的,是一个孩子对母亲最纯粹的思念,也是一个皇子过早学会的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