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芷谷分殿的灵草园隐于竹林秘境,层层叠叠的结界泛着微光,如流动的月华将园子温柔笼罩。暮色渐浓时,淡紫色的芷草花瓣在晚风中轻颤,宛如万千蝶翼翕张,清甜的草木香裹挟着灵气,丝丝缕缕渗入肺腑。石桌上,古朴的茶壶中正沸腾着芷草茶,琥珀色的茶汤注入青瓷茶杯,袅袅热气升腾间,苏沅芷素手轻提茶盏,为对面的萧苍梧缓缓续茶。茶汤顺着壶嘴蜿蜒而下,在杯中漾开细密的涟漪,映出她眉梢眼角藏不住的担忧。
“哥,你看这卷宗里的玄铁令牌。” 苏沅芷将叠好的卷宗轻轻推到萧苍梧面前,皓白指尖精准点在 “渊之影成员标识” 的批注上,声线压得极低,“若这令牌真是渊之影的,父亲当年在苍梧丘,怕是发现了组织里的内鬼,才遭人灭口。丁玄英说父亲是被穹之灵所杀,分明是弥天大谎。” 她的语气斩钉截铁,可握着青瓷茶杯的指尖却泛起青白 —— 十年间无数次午夜梦回的疑问,如今真相如寒刃出鞘,反而让她生出刺骨寒意。
萧苍梧垂眸凝睇着泛黄宣纸上玄铁令牌的墨色拓印,骨节嶙峋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粗陶茶盏上凹凸的冰裂纹。蒸腾的白汽裹挟着龙团茶香掠过他苍白如纸的面颊,却始终暖不透眼底翻涌的寒霜。恍惚间,记忆如锈蚀的铜锁骤然崩裂,六岁那年的晨光倾泻而入 —— 父亲萧渊覆着鎏金护腕的手掌,稳稳包裹住他冻得通红的小手。青石剑台上,银甲在朝阳下迸溅出碎金般的光,混着老山檀的熏香萦绕在鼻尖。曾经父亲那声 苍梧,守护灵脉是萧家的天命,莫让仇恨迷了心窍 的谆谆告诫,如黄钟大吕般穿透氤氲。可如今,这曾让他奉为圭臬的箴言,却化作淬了鹤顶红的银针,狠狠扎进他千疮百孔的胸腔。十年光阴,他竟被丁玄英编织的弥天大谎困在重重迷雾之中,错把豺狼认作传道授业的恩师,将忠良视作不共戴天的仇敌。
“哥?” 苏沅芷见兄长怔在原地,声线里染上几分担忧。萧苍梧猛然回神,眸中翻涌的惊痛如潮水退去,转瞬凝成寒铁般的冷意。他利落地拢起卷宗揣入怀中,喉间发出一声自嘲的轻笑,沙哑的声音里裹着铁锈味:“我都明白了。只是... 十年饮冰,又怎是一朝能化?” 他想起丁玄英假惺惺的关怀,想起自己替渊之影沾满鲜血的双手,心口骤然传来撕裂般的钝痛,连呼吸都带着铁锈味的苦涩。
就在这时,灵草园的竹门 “吱呀” 一声被推开,慕容景行捂着左臂,踉跄着走了进来。萧苍梧身形一晃,隐入了石桌旁的芷草花丛暗处,他的玄色衣袖被玄渚黑水腐蚀出一大片破洞,露出下面缠着布条的伤口,布条上还渗着暗红的血迹,显然伤得不轻。“苏姑娘,我…… 我来取些芷草膏,伤口又开始疼了。” 他的声音带着虚弱,额角渗出冷汗,说话时还忍不住皱了皱眉。
阴影中的萧苍梧的目光瞬间落在慕容景行的伤口上,瞳孔微微一缩。上次在星象台,慕容景行只是被毒网擦破皮肉,可这次伤口的范围更大,连布条都被毒素浸得发黑 —— 他竟伤得这么重。几乎是本能反应,想要近距离看看,刚挪动的脚步,瞬间停住,枝叶繁茂的芷草刚好遮住他的身影,只留一道若有若无的气息,混在草木香里。
苏沅芷神色未变,起身走向园角的药架:“慕容兄稍等,我这就给你取药。” 她从木盒里拿出一个青瓷小罐,里面装着乳白色的芷草膏,又取来干净的布条,回到石桌旁,“把手臂伸出来吧,我帮你重新敷药。”
慕容景行依言伸出左臂,解开渗血的布条时,倒抽了一口凉气。伤口周围的皮肤泛着淡淡的黑紫色,显然是玄渚黑水的毒素还未清除干净。苏沅芷用指尖蘸了一点芷草膏,轻轻涂在伤口边缘,药膏触到破损的皮肤时,慕容景行突然微微颤抖了一下 —— 不是因为疼,而是药膏里混着的灵力,竟与记忆中阿梧偶尔泄露的气息有几分相似。
“忍一下,芷草膏能压制毒素。” 苏沅芷的指尖轻柔地在伤口上打圈,乳白色的药膏渐渐覆盖住黑紫色的皮肤,泛起一层淡淡的银光。慕容景行盯着她的指尖,忽然想起星象台上,萧苍梧为他挡下毒网时的模样,心口莫名一暖,可随即又被疑惑笼罩 —— 阿梧明明是渊之影的人,为什么总在暗中护着自己?
暮色如墨渐渐浸染天际,晚风突然变得缠绵悱恻,轻柔地掠过石桌旁的芷草。枝叶相互摩挲,发出细碎的 “沙沙” 声,仿佛在诉说着不为人知的秘密。慕容景行下意识地望向那片阴影,层层叠叠的芷草在暮色中若隐若现,模糊的轮廓竟让他生出几分熟悉之感。他眉头微蹙,语气中带着关切与试探:“苏姑娘,此处... 莫不是还有其他客人?” 话落的同时,他又不自觉地朝暗处瞥去,那若有似无的目光,恰似阿梧欲言又止时的模样,温柔中夹杂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却终究看不真切。
苏沅芷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旋即神色如常地继续为他缠上干净的布条:“慕容兄多虑了,这里只有我和你。” 说着,她不着痕迹地用眼神示意暗处的萧苍梧,无声传达着 —— 别出来,免得再生事端。
萧苍梧在暗处将拳头攥得发白,看着慕容景行投向阴影的目光,心中翻涌着难以名状的滋味。他迫切地想要现身,问问对方伤口还疼不疼,想要告知灵脉井的危机尚未解除,可理智又在不断提醒他,一旦身份暴露,慕容景行得知真相后或许会对他生出恨意。指尖的玄铁令牌硌得手心生疼,父亲的谆谆叮嘱与丁玄英的谎言在脑海中不断交织,让他在迷茫的迷雾中愈发找不到方向 —— 自己究竟该何去何从?
慕容景行紧盯着阴影处许久,终究未发现任何异样,只得作罢。他活动了一下受伤的手臂,发现疼痛感确实减轻了许多,便对着苏沅芷拱手致谢:“多谢苏姑娘相助。日后若有需要,尽管开口。” 话毕,他仍忍不住又朝阴影处看了一眼,那熟悉的气息明明还萦绕在周围,却如同融入了晚风之中,再也无处寻觅。
苏沅芷笑着点头,送他到竹门口:“慕容兄路上小心,玄都最近不太平。” 看着慕容景行的身影消失在竹林深处,她才转身回到石桌旁,对着暗处轻声说:“哥,他走了。你真的打算一直瞒着他吗?”
萧苍梧拨开摇曳的芷草花丛,暮色如墨,将他的身影斜斜铺展在青石小径上。他久久凝望慕容景行消失的拐角,衣摆被晚风掀起细碎褶皱,眼底翻涌的雾霭凝成一声叹息:还不是时候......
残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掠过灵草园,芷草花瓣簌簌飘落,宛如纷扬的碎雪。几片浅紫花瓣坠入凉透的茶盏,漾开细微涟漪,又轻轻覆在杯沿,像是未说出口的心事,永远悬在了唇齿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