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河在脚下咆哮。
不,不是咆哮——是**哭嚎**。时空的震颤让万年冰层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河水倒卷,裹挟着暗红色的“蚀名”残渣与破碎的冰晶,在黑暗中疯狂拍打着两岸。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撕裂感**,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被无形的手揉捏、折叠。
凌清雪攀在冰隙边缘,单手死死抓住那块卡在冰棱后的沉重冰块。另一只手按在胸前——莲心温润的生机正透过单薄的衣衫渗入皮肤,勉强对抗着剑魄深处传来的、几乎要将她意识撕碎的剧痛。她的冰蓝眸子死死盯着上方那片扭曲破碎的黑暗。
陈渊的波动,就在那里。
混乱、脆弱、濒临消散……却又被某种极其诡异的力量强行“锚定”在疯狂的时空乱流中。她能感觉到那股波动正在急速下坠,方向……正是自己所在的这片冰河区域!
“必须……接住他……”
这个念头刚升起,上方十丈处的空间骤然**向内塌陷**!
没有声音,只有视觉上的恐怖扭曲——那片黑暗如同被无形巨拳砸中的镜面,猛地凹陷、碎裂,迸射出无数道细小的灰白色裂痕!裂痕中心,一个模糊的人影如同被抛出的破布袋,裹挟着冰屑与混乱的时空残影,朝着冰河直坠而下!
是陈渊!
凌清雪瞳孔骤缩。她几乎没有任何思考的时间,身体的本能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松开抓住冰块的手!
身体下坠的瞬间,她将最后残存的一丝古界剑意尽数灌注于双腿,在湿滑的冰壁上猛地一蹬!整个人如同离弦的冰箭,斜刺里朝着陈渊坠落的方向扑去!动作牵动剑魄裂痕,剧痛让她眼前瞬间发黑,喉咙涌上腥甜,但她咬死了牙关,手臂前伸,精准地朝着那道下坠身影的方位抓去!
三丈……两丈……一丈……
指尖终于触碰到冰冷的衣料!
凌清雪五指猛地收紧,死死抓住了陈渊破烂外袍的后领!下坠的巨力传来,她闷哼一声,手臂仿佛要被扯断,整个人被带得向下急坠!
“冰壁……借力……”
她强忍剧痛,空着的左手并指如剑,凝聚起莲心传来的一缕微弱生机混合着最后的剑意残韵,狠狠刺向身侧急速掠过的冰壁!
“嗤——!”
冰屑纷飞。指尖在坚冰上犁出一道深深的沟壑,下坠之势骤然减缓。但代价是左手食指与中指传来清晰的骨裂声,鲜血瞬间染红了冰面。
两人最终重重砸在冰河岸边一片相对平缓的冰坡上,滚出数丈,被一堆崩落的碎冰半掩住。
“咳……咳咳咳……”陈渊伏在冰面上,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带出混合着冰渣的暗红色血沫。他的意识在黑暗与混乱中艰难浮起,后背冰火镜核心那颗灰白晶体传来稳定的锚定感,让他勉强确认自己还“存在”于此地此刻。
但身体……仿佛一具被彻底掏空、仅剩冰冷外壳的残骸。生命力枯竭带来的空虚感比极寒更加彻底地渗透进骨髓。更可怕的是,记忆如同被搅浑的水潭——一些片段异常清晰(坠入乱流前的最后感知),另一些却模糊扭曲(更早的童年细节、琉璃道种尚存时的温暖感……甚至刚刚在乱流中隐约“看到”的冰蓝色身影手腕触感,都在迅速淡化)。
“……清雪?”他嘶哑开口,声音破碎得几乎听不见。他勉强抬起头,冰蓝色的眸子在黑暗中艰难聚焦,看向身侧那个同样蜷缩在冰屑中、正剧烈喘息的身影。
凌清雪没有立刻回答。她侧躺在冰面上,右手仍死死抓着陈渊的后领没有松开,左手无力地摊开,指尖血肉模糊。她闭着眼,眉心紧蹙,正在与剑魄深处新一轮的崩裂剧痛对抗。莲心的生机如同细流,正被她以最笨拙、最痛苦的方式,强行引导向裂痕最深处,进行着脆弱的“粘合”。
几息之后,她才缓缓睁开眼。冰蓝的眸子在黑暗中依旧清澈,却蒙上了一层极致的疲惫与痛楚。她看向陈渊,视线在他惨白如纸、布满冰碴血污的脸上停留一瞬,确认他还睁着眼,还有呼吸。
“嗯。”她终于应了一声,声音虚弱却平稳。右手松开了他的衣领,艰难地撑起身子,半跪在冰面上。“你……状态?”
陈渊尝试移动手臂,失败了。他只能微微转动脖颈,目光扫过周围——冰河翻涌,上空仍有细小的灰白裂痕不时闪现,远处冰层传来持续的、令人心悸的“嘎吱”声。时空的震颤并未停歇,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快死了。”他平静地陈述,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镜子……暂时稳住了‘时序’……但生命力……空了。记忆……有些乱。”
他顿了顿,冰蓝色的眸子看向凌清雪血肉模糊的左手和苍白如雪的脸:“你……剑魄?”
“莲心……在粘合。”凌清雪言简意赅。她从怀中取出那枚鸽卵大小、散发着乳白温润光华的莲心,递到陈渊眼前,“它……有生机。你能……吸收吗?”
陈渊的目光落在莲心上。那纯净的冰魄生机让他枯竭的身体本能地产生一丝渴望,但随即,后背冰火镜传来细微的**排斥波动**——镜子刚刚完成以“时序锚点”为核心的强制平衡,任何外来力量的注入都可能打破这脆弱的稳定,引发更严重的反噬。
“……镜子……不稳定。”他摇头,声音更哑,“强行吸收……可能引发……二次乱流。”
凌清雪收回莲心,脸上没有任何失望,只有更深的凝重。她快速环顾四周:“这里……不能久留。时空震动……在加剧。河水……有蚀名污染。”
“往上……还是往下?”陈渊问。他无法行动,所有的判断和选择,此刻只能依赖凌清雪。
凌清雪凝神感应。池寒残留的悲伤剑意在此地变得更加微弱而焦急,正断断续续地传递着意念:“向上……绝壁……无路……向下……冰河深处……有‘冰隙回廊’……时空相对……稳定……但……靠近……蚀名主脉……危险……”
冰隙回廊?时空相对稳定?
这可能是唯一的生路。但“靠近蚀名主脉”意味着更大的污染风险。
“向下。”凌清雪做出决断,没有任何犹豫。她将莲心重新贴身收好,忍着左手的剧痛和剑魄的刺痛,挪到陈渊身边。“我背你。”
陈渊没有说“你背不动”或“你自己走”之类的废话。在绝境中,无谓的推让只会浪费时间和体力。他凝聚起最后一点对身体的掌控力,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配合着凌清雪的动作,将双臂搭上她纤细却异常坚韧的肩膀。
凌清雪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陈渊的重量对她此刻重伤虚弱的身体而言是巨大的负担,更不用说还要对抗剑魄裂痕的持续疼痛。但她牙关紧咬,冰蓝的眸子中只有一片冰冷的坚定。她反手扣住陈渊的手臂,腰部发力,竟真的将他背了起来!
脚步踉跄,每一步都踩在湿滑的冰面上,仿佛随时会跌倒。但她稳住了,开始沿着冰河岸边,朝着下游、朝着剑意指引的“冰隙回廊”方向,一步一步挪去。
陈渊伏在她背上,能清晰地感觉到她身体的颤抖和压抑的痛苦呼吸。她的后背单薄,却挺得笔直。冰寒的风卷起她散落的发丝,拂过他的脸颊。
“……谢谢。”他低声说,声音几乎淹没在冰河的呜咽和时空的震颤中。
凌清雪没有回应。她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脚下湿滑的冰面、前方黑暗的路径、以及体内那正在莲心生机作用下进行着脆弱粘合的剑魄裂痕上。
走了约莫二十几步,前方冰河转弯处,黑暗中出现了一个**倾斜向下、被河水半淹的冰洞入口**。洞口约一人高,内部幽深,隐约有微弱的气流涌出,带着更刺骨的寒意和一丝……诡异的**寂静感**。外界的时空震颤到了洞口附近,似乎被某种力量削弱了。
“就是……那里……”池寒剑意的指引确认道。
但与此同时,冰洞入口两侧的冰层阴影里,数点**暗红色的、充满贪婪与恶意的光点**亮了起来!那是之前未被冰崩完全消灭的寒髓精怪,它们被时空震动和活人气息吸引,再次聚集,堵住了去路!数量不多,只有三四只,但对此刻的凌清雪而言,已是致命的威胁。
凌清雪停下脚步,缓缓将陈渊放下,让他靠在一块冰岩上。她站起身,挡在他与冰洞入口之间,右手虚握——虽然无剑,但剑意仍在。
“需要……时间。”陈渊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背影,嘶哑道,“镜子……能‘看’到……它们能量流动的‘下一瞬’……但……很模糊……只能指位置……”
“指。”凌清雪只说一个字。
陈渊闭上眼,将全部心神沉入后背的冰火镜。镜核心那颗灰白晶体微微发亮,周围紊乱的时空涟漪被部分捕捉、折射。他“看到”了极其模糊、断续的画面碎片——最左侧那只精怪触须弹射的轨迹、中间那只吸盘张合的能量汇聚点、右侧那只身下冰层的薄弱处……
“左……触须根……右三寸……冰层下……有裂……”他断断续续地报出位置,每一个字都消耗巨大。
凌清雪动了。
她没有冲向精怪,反而向左前方踏出一步,左手带伤的手指并拢,凝聚着莲心生机与最后剑意,并非刺向精怪本体,而是**提前点**向陈渊所说的“触须根部”即将出现的空间位置!
“噗嗤!”
仿佛精怪自己将触须送到了她的指尖下!那根刚刚弹射而出的触须根部能量节点被精准刺中,整条触须瞬间僵直、灰败!那只精怪发出痛苦的嘶鸣,身体痉挛着缩回阴影。
几乎同时,凌清雪脚步未停,身体右旋,右脚猛地踏向陈渊所说的“右三寸冰层下”位置!
“咔嚓!”
冰层应声碎裂!下方正好是另一只精怪藏身的冰腔顶壁,碎裂的冰块狠狠砸在它半透明的躯体上,砸得它汁液横流,暂时失去了行动力。
剩余两只精怪被这精准而诡异的攻击震慑,动作出现了迟疑。
“就是现在……冲过去……”陈渊急促道。
凌清雪没有任何犹豫,返身一把抓起陈渊的手臂,将他半拖半背,朝着冰洞入口猛冲!脚步踉跄,却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
两只迟疑的精怪反应过来,嘶叫着扑上,触须卷向凌清雪的双足。
凌清雪头也不回,反手将陈渊给她的、关于“吸盘张合能量汇聚点”的最后一道模糊感知,化作一缕微弱的剑气向后弹去!
“嗤!”
剑气恰好没入其中一只精怪刚刚张开的吸盘中心。精怪猛地僵住,动作停滞。
另一只的触须终于卷上了凌清雪的脚踝。冰冷的吸盘贴上皮肤,传来刺痛和一股吸力。
凌清雪闷哼一声,却不挣脱,反而借着这股拉扯之力,将最后的力量灌注于双腿,背着陈渊,如同投石般向前猛地一跃!
“哗啦——!”
两人跌入冰洞入口,半身浸入冰冷刺骨的河水中。缠住脚踝的触须因突然的变向和水的阻力而松动了一瞬。
凌清雪在水中拧身,左手并指,将最后一点力量刺向那根触须与精怪身体的连接处!
“噗!”
触须断裂。精怪痛嘶着缩回。
凌清雪趁机拖着陈渊,奋力向冰洞深处蹚去。河水越来越深,逐渐没过胸口。寒意如同千万根针扎进骨髓。剑魄裂痕在冰冷与剧痛的刺激下,粘合处传来即将再次崩开的警报。
她咬牙坚持,朝着洞穴深处那片愈发明显的**寂静与稳定感**前进。
黑暗,冰冷,水声。
不知蹚了多久,河水渐浅,脚下变成了坚实的、被水流磨平的冰面。前方的洞穴变得开阔,出现了岔路。而那种外界的时空震颤感,在这里几乎完全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令人不安的**死寂**。
以及,冰壁上开始出现的、若隐若现的**暗红色古老纹路**——与碑林那些被污染的符文同源,却更加古老、更加深邃。
“冰隙回廊……”凌清雪喘息着,将陈渊拖上一处稍高的冰台,自己也无力地瘫坐在地。她看向四周,冰蓝的眸子中映出那些不祥的纹路。
“我们……到了。”陈渊靠坐在冰壁上,脸色在黑暗中更显惨白。他勉强抬起手,指向冰洞深处某条岔路的方向。
在那里,暗红纹路最密集的冰壁下方,隐约可见一座**半坍塌的、由冰晶与某种黑色石材构筑的古老祭坛轮廓**。
祭坛中央,似乎立着什么东西。
而在祭坛后方更深的黑暗里,一道极其微弱、却让两人灵魂同时一颤的**女子哭泣声**,隐隐约约,随风(这里并无风)飘来。
那哭声……悲伤、绝望、仿佛浸透了万古的冰寒与折磨。
与池寒剑意残留中的悲鸣,同出一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