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林深处,光线愈发晦暗。那些嶙峋的冰蚀石柱逐渐变得粗壮、扭曲,形态越发接近某种巨大生物的残骸,又似凝固的绝望姿态。寒风穿过的呜咽声,渐渐掺杂进了一些更清晰的**破碎音节**,像是古老的祷文,又像是垂死的诅咒,断断续续,无孔不入。
陈渊和凌清雪的脚步越来越慢,每一步都如同在粘稠的冰浆中跋涉。陈渊的脸色苍白中透着一股不正常的青灰,嘴角早已干涸的血迹再次被新溢出的温热液体濡湿。后背冰火镜传来的不再是单纯的灼痛或冰冷,而是一种**空洞的拉扯感**,仿佛有什么东西正通过那乳白光点,持续不断地从他生命本源中抽走最核心的东西。
“……还能撑多久?”凌清雪的声音紧贴着他耳畔传来,气息微弱,但带着不容忽视的关切。她一手紧握温养玉,另一只手牢牢抓着他的肩膀,分担着部分身体的重量。
“到地方……再说。”陈渊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字句,目光死死盯着前方。透过稀疏的冰柱间隙,一片**不同寻常的、相对开阔的区域**隐约可见。那里矗立着许多高大的、形状规则的**深蓝色冰碑**,整齐却又诡异地排列着,像一片沉默的墓碑林。
“就是那里……古誓冰碑林……”凌清雪冰蓝的眸子也看到了,手心的温养玉似乎感应到什么,光芒微微波动起来。
两人互相搀扶着,又艰难地前进了百丈距离,终于踏入了碑林的边缘。
眼前景象让即使早有心理准备的他们也感到一阵心悸。
碑林占地约数十亩,数百座高达数丈至十数丈不等的深蓝色冰碑无序而又暗含某种规律地矗立着。冰碑表面并非光滑,而是刻满了密密麻麻、扭曲如虫爬的**古老符文**。这些符文在晦暗的光线下,隐隐流转着极其微弱的、或金蓝或暗红的光芒,显得神秘而诡异。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沉重到令人窒息**的古老气息,混杂着极致的冰寒、淡淡的血腥、以及一种……仿佛无数人共同立誓又共同绝望的**执念回响**。风声在这里变得低沉、含混,如同窃窃私语。
“和手札描述的……不太一样。”凌清雪警惕地环顾四周,温养玉的光芒变得有些紊乱,“池灵师尊记载,古誓冰碑应是‘清正凛然,符文灿若星辰,蕴含守护界定真意’。但这些碑文……光泽晦暗,气息浑浊……而且,那种‘窃窃私语’……”
她话音未落,陈渊猛地抬手捂住额头,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怎么了?”凌清雪急问。
“低语……变了……”陈渊额头渗出冷汗,冰蓝色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不再是模糊的碎片……开始……变得有指向性……在叫我的名字……还有……‘戍’……‘冰棺’……‘钥匙’……”
他后背的冰火镜剧烈震颤起来,镜面下那些被压制在角落的淡灰色“标记”纹路,竟开始**缓慢地、如同苏醒的毒蛇般蠕动**,试图冲破乳白光点的压制!而镜中央的光点旋转速度再次加快,疯狂抽取着陈渊的生命力来维持压制,形成了一种恶性循环。
“是‘归墟低语’!碑林真的被污染了!”凌清雪脸色一变,立刻将温养玉贴在陈渊后心位置。温润的剑意暖流涌入,勉强帮他稳定了一下翻腾的识海和躁动的镜子。
但与此同时,她自己也闷哼一声,身形晃了晃。因为靠近陈渊,那些低语也如同找到了新的突破口,开始向她渗透。更关键的是,她心口那枚沉寂的金蓝符文,在此地古老而扭曲的“誓约”气息刺激下,竟然开始传来阵阵**刺痛与灼热**,仿佛在被无形的刻刀刮擦。
“这里……对古界剑意……有排斥……和……侵蚀……”凌清雪喘息着,努力维持温养玉的输出。
两人背靠着一座相对低矮的冰碑,暂时稳住身形,都意识到了处境的极端凶险。
“必须……尽快找到……池灵前辈提到的……可能存在的‘反制’线索……”陈渊强忍着神魂和肉体的双重痛苦,目光扫过附近几座冰碑上的符文,“这些符文……你能……辨认吗?”
凌清雪凝神看向最近的一座冰碑。碑文古老艰深,但依稀能看出是某种祭祀或盟誓的文本,其中夹杂着一些与古界符文体系有微妙关联的变体字。她艰难地辨识着:
“……以吾族……冰狩之血……铭刻于此……守望……归墟之隙……阻……虚无蔓延……护……北疆安宁……然……血契……反噬……誓言……扭曲……”
她断断续续地念着,眉头越皱越紧:“这记载的……似乎是上古‘冰狩族’(可能与冰狩族先祖有关)在此立下血誓,世代看守某处‘归墟之隙’,防止虚无力量蔓延。但后面提到‘血契反噬’、‘誓言扭曲’……”
她移动目光,看向旁边另一座碑文,脸色更加难看:“……低语……渗入……守誓者……心智渐失……碑文……蒙尘……真意……被篡改……警告……后来者……勿近……勿信……勿触……”
“碑文被篡改了?”陈渊心头一凛,“被什么篡改?归墟低语?”
“不止。”凌清雪指向几座碑文上那些隐隐流转的暗红色光芒,“这些暗红纹路……和血铃教的‘蚀名’气息很像,但更加古老、隐晦……像是很早以前就渗透进来了,缓慢地……扭曲了碑文原本的‘守护’真意,将其变成了……某种‘吸引’和‘囚禁’的陷阱。”
她猛地想起池灵手札中的警告:“手札说,碑林可能已‘被归墟低语或类似虚无力量渗透,碑文真意扭曲,甚至会主动吸引和困住具备特定资质或污染的生灵’……我们现在,就是被吸引和困住的‘猎物’。”
“那‘反制之法’呢?”陈渊追问,呼吸越发急促,生命力流逝带来的虚弱感如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他的意志,“手札……有没有提示……在哪里?”
凌清雪快速回忆,苍白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养玉:“手札提到……若碑林真意扭曲,其核心枢纽……往往位于碑林最中央,也是最初立下血誓的‘源碑’所在。源碑通常最高大,铭刻着最原始、最完整的誓言。即便被扭曲,源碑深处……可能仍残存着一丝未被污染的‘誓约本源’,那是整个碑林力量的源头,也是……唯一可能‘拨乱反正’的关键。”
她抬头望向碑林深处,那里隐约可见一座格外巍峨、几乎融入昏暗天光的巨大冰碑轮廓:“应该……就是那里。”
“去……源碑。”陈渊毫不犹豫,再次撑起身体,尽管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可是你的身体,还有那些低语……”凌清雪扶住他,眼中满是担忧。
“不去……也是死。去了……或许还有一线生机。”陈渊的声音嘶哑却坚定,“低语在试图侵蚀我,也试图通过我影响你。呆在这里不动,只会被慢慢耗干。往前走,至少……还能看看,那‘誓约本源’到底是什么。”
凌清雪不再劝阻,只是更紧地扶住他,将温养玉的暖意源源不断地传递过去,同时竭力用自己的剑意残韵,在两人周围撑开一层极薄的、对抗低语侵蚀的屏障。
两人互相依偎着,如同在暴风雪中蹒跚前行的旅人,朝着碑林中央那座最高的源碑,一步步挪去。
越往中心走,低语声越发清晰、密集,不再是单纯的呼唤名字,开始夹杂着各种充满诱惑与恐吓的碎片信息:
“放弃吧……归于虚无……才是永恒……”
“戍在利用你……冰棺终将吞噬你……”
“钥匙?你不过是祭品……可怜的道标……”
“古界早已抛弃你们……剑魄沉寂便是证明……”
“血铃圣女的盛宴……需要你的痛苦作为香料……”
这些声音直接钻入脑海,无视听觉,撼动心神。陈渊咬紧牙关,死死守住灵台最后一点清明,默念着戍传授的、最简单的固魂法门,依靠冰火镜那复杂波动带来的天然抗性,以及凌清雪剑意屏障的辅助,艰难抵抗。
凌清雪同样承受着巨大压力。那些低语同样在攻击她,试图勾起她对剑魄沉寂的绝望、对池灵师尊陨落的悲伤、对前路的恐惧。她只是紧紧握着温养玉,脑海中反复观想池灵留下的那枚金蓝符文,用古界传承的骄傲与守护信念,对抗着无孔不入的侵蚀。
短短数百丈的距离,仿佛走了几个时辰。
终于,他们来到了源碑之下。
这是一座高达近二十丈的庞然巨物,通体呈深邃的幽蓝色,仿佛凝聚了万古寒冰。碑身正面刻满了比外围冰碑更加复杂、更加古老的符文,密密麻麻,如同天书。此刻,这些符文大部分都流转着暗淡的暗红色光泽,只有最顶端一小片区域,还顽固地闪烁着微弱的、纯净的**金蓝色光点**,如同黑夜中即将熄灭的星辰。
而在源碑的基座处,他们看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
基座周围,散落着七八具**呈跪拜或挣扎姿态的冰封尸骸**!这些尸骸穿着古老的服饰,有的类似修士,有的像部落勇士,他们都被一层晶莹剔透的寒冰封固,脸上凝固着极度痛苦、恐惧或虔诚的神情。最诡异的是,从这些冰封尸骸的胸口或眉心,延伸出一条条极其细微的、近乎透明的**淡灰色丝线**,如同血管般,连接着源碑基座上的某些特定符文!
这些丝线上,正缓缓流淌着极其微弱的、但充满不甘与怨念的**魂力波动**,汇入碑文之中。
“这些是……历代被吸引至此,最终被碑林吞噬的‘守誓者’或‘闯入者’……”凌清雪声音发颤,“他们的魂力……被抽离,用来维持碑林的扭曲运转,或者……喂养什么东西。”
陈渊的目光则死死盯着源碑顶端那一片倔强的金蓝光点。在那片光点中央,隐约可以看到几个更加巨大、更加复杂的符文轮廓,散发着一丝与周围暗红污浊截然不同的、纯净而古老的“誓约”气息。
“那就是……‘誓约本源’的残留?”陈渊喘着气问。
“应该是。”凌清雪点头,但眼中充满忧虑,“但它在那么高的位置,而且被周围扭曲的碑文和这些……魂力供养体系包围。我们怎么接近?怎么获取?”
就在这时,源碑基座上,那些连接着冰封尸骸的淡灰色魂力丝线,忽然**同时亮了一下**!
紧接着,一个**苍老、疲惫、充满无尽悲伤与愧疚的声音**,直接在他们两人心底响起,并非低语那种充满恶意的渗透,而像是一段被尘封太久、终于找到倾听者的**临终遗言**:
“后来的……守望者……与……古界之子啊……”
“你们……终于来了……”
“吾乃……冰狩初代大祭司,‘誓约’的立碑者……亦是……第一个被‘它’侵蚀的……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