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蓝色的光晕,柔和却坚定地从脚下厚重的冰层深处透出,如同沉睡巨兽缓缓睁开的眼眸,将黑暗逐退,也将这座被时光遗忘的古城,一点点展现在震惊的众人面前。
他们站在一处略微倾斜的冰坡边缘,下方,是绵延铺展、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冰封街巷**。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两侧是高低错落、样式古朴的木质与石质建筑,飞檐翘角,雕梁画栋,此刻却尽数被封在晶莹剔透、不知多厚的坚冰之中,仿佛一座精美绝伦却又死寂无声的巨大琥珀。冰层澄澈,能清晰看到建筑内部冻结的家具、器具,甚至一些保持着生前最后姿态的……**人影**。
那些“人”或站或坐,或奔走或回首,表情凝固在惊愕、恐惧、绝望或茫然的瞬间,通体覆盖着白霜,与建筑、街道一起,构成了这幅末日降临般的永恒画面。
光晕的来源似乎是整片冰湖底部,均匀而稳定,照亮了视野所及的一切,却也让这座冰封之城的死寂与诡异,更加触目惊心。
“我的……天爷……”独目叟独眼瞪得溜圆,即便他活了近两百年,见惯了生死和奇异景象,此刻也被眼前的画面震撼得一时失语。
苏婉紧紧捂着嘴,防止自己惊叫出声,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那些冰封的人影中,有老人,有孩子,有修士打扮的,也有普通凡人,他们无声地诉说着这座城池瞬间覆灭的惨剧。
影蛛吓得连连后退,直到背靠冰壁才停下,声音发抖:“这……这里难道是……传说中的‘玄冰鬼城’?北域游侠嘴里说的那个,一夜之间被寒潮吞没、所有生灵瞬间冰封的古城?”
“不是寒潮。”凌清雪伏在陈渊背上,冰蓝的眸子扫过那些冰封的建筑和街道布局,以及一些残破但依稀可辨的徽记纹路,声音虽轻却带着一丝确定,“建筑制式……有古界边缘宗族的风格。那些徽记……我好像在池灵师尊留下的某卷杂记图谱里见过……是‘玄冰剑池’的家纹。”
“玄冰剑池?”陈渊问。他对北域历史了解有限。
“一个上古时期专修冰属剑道、与古界渊源颇深的隐世宗族,传说其祖地就在北域某处冰湖之下,后来因故衰落,逐渐消失在历史中。”凌清雪解释道,眉头微蹙,“如果这里真是‘玄冰剑池’的家园……那它的覆灭,恐怕不是天灾。”
“是‘蚀名大祭’的试验场。”一个苍老、疲惫、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忽然从众人侧前方的冰层深处传来!
那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响在众人的脑海之中,带着万古寒冰般的冷意和一丝挥之不去的悲怆。
“谁?!”独目叟瞬间拔刀,挡在众人身前,独眼死死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那里是街口一座被冰封的、规模较大的庭院门楼,门楼匾额上的字迹被冰霜覆盖,模糊难辨。
冰蓝色的光晕微微波动,门楼前的冰层表面,缓缓浮现出一道**极其淡薄、近乎透明**的**人影轮廓**。那人影穿着古老的广袖长袍,发髻高挽,身形颀长,面容模糊,但隐约能看出是一名气质清冷的老者。他并非实体,而是一缕残存的精神烙印,依托着此地浓郁的冰属环境和某种特殊的阵法余韵,勉强显形。
“不必紧张。”老者的意念再次传来,目光(如果那模糊的光影能算作目光)似乎扫过众人,在凌清雪心口的金蓝符文上停留了一瞬,波动明显加剧,“古界的气息……还有……池灵那孩子的剑意余韵……你们……是她派来的?还是……”
“池灵师尊已坐化于北冥残梦。”凌清雪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晚辈凌清雪,承师尊遗泽。前辈是……”
“坐化了……果然……”老者的意念波动中透出深切的悲伤与了然,“老夫池溟,玄冰剑池末代守祠长老,一缕苟存于此的残念罢了。”
池溟!玄冰剑池的长老!
“前辈,”陈渊上前半步,将凌清雪稍稍护在身后,语气因冰火镜而冷静,“您刚才说,此地覆灭是‘蚀名大祭’的试验场?与血铃教有关?”
池溟的残影微微“点头”,意念带着无尽的恨意与疲惫:“数千年前,血铃教为筹备那场邪恶的‘蚀名大祭’,四处寻找合适的‘祭品’和‘试验地’。我玄冰剑池,因世代传承的‘玄冰剑意’与古界有染,且族人体质偏阴寒,被他们盯上。他们假借交流剑道之名,暗中在城中布下‘蚀灵大阵’,并以一件仿制的‘暗蚀魂铃’残片为核心,突然发动……”
他的意念中浮现出破碎而恐怖的画面:晴朗的天空骤然被暗红雾气笼罩,诡异的铃声响彻全城,无数居民和修士在铃声与阵法的作用下,神魂如同被无形的刻刀划过,记忆、情感、存在感被疯狂剥离、蚀刻,化为养料注入地底大阵。紧接着,极致的寒潮从阵法核心爆发,并非自然寒冷,而是混合了灵魂被抽离后的“虚无之寒”,瞬间将整座城池、连同其中所有正在经历“蚀名”痛苦的生灵,彻底冰封,定格在了最绝望的一刻。
“……他们用我全族上下三万七千余口的性命和神魂,试验‘蚀名’与‘极寒’结合的效果,为真正的大祭积累数据和……‘寒怨’材料。”池溟的意念充满痛苦,“我的残念因镇守祠堂阵法核心,侥幸未完全消散,但也只能困守于此,看着家园沦为死地,看着族人在冰中承受永恒的折磨……”
众人听得毛骨悚然。以一座城、一个宗族为试验场,这是何等的残忍与疯狂!
“池灵师尊……与玄冰剑池有关?”凌清雪问出了关键。
池溟的残影“看”向她,意念复杂:“池灵……是我族流落在外的血脉后裔。她天资卓绝,被古界选中,成为传人。百年前,她不知从何处得知了族地覆灭的部分真相,执意深入北域调查,誓要寻回族人遗骸,查明真凶……现在看来,她终究是……唉。”
原来池灵不仅是古界传人,还是玄冰剑池的后人!她调查北域,除了归墟异动,更是为了家族血仇!
“前辈,”陈渊指向冰面之下那些凝固的人影,“他们……还活着吗?或者,还有救吗?”
池溟沉默良久,意念黯淡:“神魂已被‘蚀名’之力严重损伤,与肉身一同被这特殊的‘虚无寒冰’封印。某种意义上,他们处于一种非生非死的‘永恒寂灭’状态。除非能彻底净化‘蚀名’污染,并解除这融合了血铃教邪力的寒冰,否则……毫无希望。而能做到这两点的力量……”
他顿了顿,意念扫过陈渊后背的冰火镜,又看向凌清雪心口的符文:“……或许只有完整的古界剑魄,或者……同时具备‘存在’与‘虚无’特质、并能掌控极致冰火平衡的‘特殊道标’,才有微末可能。”
这几乎等于宣判了死刑。古界剑魄完整者早已绝迹,凌清雪自身难保。而陈渊这个“道标”,自身难保,更别提掌控力量去救人了。
“血铃教在此试验,除了收集数据,是否还留下了什么?比如……与‘石铃女人’、‘心火’有关的线索?”陈渊将话题拉回现实威胁。
池溟的意念波动了一下:“‘石铃女人’……你是说被囚禁在第五层‘隔壁’的那个‘镇岳宗圣女’岳灵儿?她也成了血铃教的棋子……不,是祭品。她的‘石铃’被血铃教以秘法污染改造,成了‘暗蚀魂铃’的雏形之一,她本人也被囚禁,作为活体铃芯,为大祭提供持续的‘怨铃’之力。”
他继续道:“至于‘心火’……池灵那孩子,当年离开前曾回来过一次,在祠堂留下了她的一缕‘心火’本源,说是以防不测,也为将来有可能唤醒族人留一丝希望。但后来……祠堂被攻破时,那缕‘心火’被血铃教的人夺走了。他们需要高品质的古界‘心火’作为核心祭品之一。”
一切都对上了。池灵的“心火”被夺,成了大祭第二祭品。岳灵儿的“石铃”被污染改造,成了第一祭品(或雏形)。而陈渊这个“道标”,是第三要素。
“这冰湖遗迹,除了是试验场,还有什么特殊之处?守尸人让我们来这里,说可能有压制我身上‘标记’的东西。”陈渊直接问。
池溟的残影似乎“思索”了片刻:“冰湖核心,确有一口‘万年冰眼’,是天地极寒之气与地脉水灵交汇所成,其寒力精纯无比,或许对你身上的‘虚无标记’有压制之效。但冰眼被血铃教当年试验时,注入了部分‘蚀名’邪力,变得危险而混乱。寻常人靠近,轻则神魂被蚀,重则化为冰傀。”
他看向凌清雪:“不过,若是身负古界剑意(即便沉寂)之人,以特定方式引导,或许能暂时中和部分邪力,开辟一条相对安全的通道接近冰眼核心。这也是当年池灵设想过的、利用‘心火’和剑意净化此地的方法之一,可惜……”
“我们愿意一试。”陈渊果断道,“前辈可知具体路径和方法?”
池溟的残影显得更加淡薄,似乎维持显形消耗巨大:“我可以为你们指明通往冰眼区域的路径,并告知池灵当年设想的‘剑意引路’法门要点。但能否成功,看你们自己造化。另外……”
他的意念忽然带上了一丝急迫:“我的时间不多了。残念依托祠堂阵法余韵,此次显形已是极限。在消散前,我必须告诉你们最重要的一件事——”
“血铃教当年在此试验,不仅仅是为了‘蚀名大祭’。他们似乎还在寻找和测试某种能够**同时承载‘蚀名’与‘极寒’两种极端力量,并保持稳定的‘容器’或‘桥梁’**。他们称之为‘冰蚀之枢’。试验失败了,整座城变成了这副样子。但我怀疑,他们并未放弃这个构想。你们身上的‘标记’(看向陈渊)、沉寂的剑魄(看向凌清雪),或许都符合他们寻找的‘容器’部分特性。若你们前往天哭城,参与那场大祭,千万小心……你们很可能不只是‘祭品’,更是他们完善‘冰蚀之枢’的……**最后一块拼图**。”
冰蚀之枢?新的恐怖概念。
“最后……”池溟的残影越来越淡,几乎要消散在冰蓝光晕中,意念却强行凝聚,传向凌清雪:“孩子……祠堂地下……第三密室……池灵留了东西……给古界的后来者……或许对你有用……小心……‘炎狱’的火……和‘铃’的音……”
话音未落,残影彻底消散,只留下那冰冷的意念余音,在众人脑海中回荡。
冰封古城重归寂静,只有脚下冰层深处透出的光晕,无声映照着万古的悲伤与阴谋。
“祠堂……第三密室……”凌清雪喃喃重复。
“去祠堂。”陈渊做出决定,“取池灵师尊遗留之物,然后找冰眼。独目前辈,苏婉,影蛛,你们带着厉锋和阿吉,在此处相对安全的门楼内等候。我和清雪去。”
“不行!太危险了!”苏婉急道,“凌师叔根本走不动,祠堂里还不知道有什么机关陷阱!”
“我能走一段。”凌清雪挣扎着从陈渊背上下来,扶着冰壁站稳,脸色虽白,眼神却坚定,“师尊遗留之物,我必须去取。而且,接近冰眼需要我的剑意引导。”
陈渊看着她,没有再坚持背负:“跟紧我。”
他看向独目叟:“前辈,这里交给你了。若我们两个时辰未归,或者外面有变,你们自行决定去留。”
独目叟独眼赤红,重重点头:“小心。老子等你们回来!”
没有更多言语,陈渊和凌清雪,一前一后,踏入了冰封的街道,朝着池溟残影指示的祠堂方向,一步步走去。
冰层之下,无数凝固的面孔,无声地注视着这两个渺小的身影,走向古城深处,走向未知的遗赠与凶险。
而在他们身后极远处的冰道入口方向,隐约似乎传来了……**冰层被持续轰击的、沉闷而遥远的余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