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吉的话,像一颗冰珠滚入热油,瞬间打破了霜隐窟内压抑的寂静。
所有人都猛地看向守尸人窝棚的方向。那处简陋的、用兽皮和冰块搭成的窝棚静静立在岩窟角落,在幽蓝篝火的映照下,投出扭曲晃动的影子,毫无异状。
但阿吉脸上的惊恐不似作伪,他紧紧抓着苏婉的衣袖,小手指着窝棚下方那片光滑的冰面,声音发颤:“就在下面……很深……好多人在哭……哭得……很伤心……还有铃铛……不是刚才那个坏人手里的那种……是更老、更哑的声音……像……像石头做的铃铛在互相撞……”
石头做的铃铛?哭泣声?
守尸人窝棚下面有东西?而且听起来……像极了某种囚禁或镇压的场所?
独目叟第一个反应过来,他霍然起身,长刀瞬间出鞘半尺,独眼死死盯着窝棚,又转向刚刚从窝棚里走出来的守尸人,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怀疑:“老怪物!你下面藏了什么鬼东西?!给老子说清楚!”
守尸人佝偻的身影停在窝棚门口。幽蓝的火光映着他下半张干枯的脸,嘴唇紧紧抿着,兜帽下的阴影仿佛更加浓重。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微微侧头,似乎在“听”着什么。
烬的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眼神锐利如剑,但语气还算克制:“大人,此事需要解释。镜转在即,若此处地下有不稳定因素,我们不能冒险。”
影蛛悄然后退两步,躲到一块冰岩后,眼神闪烁。苏婉紧紧抱着阿吉,脸色惨白。凌清雪冰蓝的眸子静静看着守尸人,又看向陈渊。
陈渊抱着那柄怪剑,缓缓站起身。后背冰镜的裂纹处传来微弱的刺痛,但他的思维在冰镜影响下异常冷静。他看向守尸人,没有质问,而是平静地问:“下面是‘无名之影’?还是别的什么?”
守尸人终于抬起头,兜帽阴影扫过众人,最终落在阿吉身上,声音苍老而平淡:“冰狩族的小崽子,天赋倒是不错,能听到‘万魂冰渊’的余响。”
万魂冰渊?新名词。
“什么是万魂冰渊?”烬追问,手依旧按在剑柄上。
守尸人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做某种权衡。最终,他缓缓走向篝火,灰白的手指拨弄了一下火焰,才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古老的疲惫:
“寒嚎裂谷,为什么叫‘寒嚎’?不仅仅是风声像哭。更因为,在裂谷最深处、最古老的冰层之下,镇压着一片……‘冰封的魂魄之渊’。”
他顿了顿,继续道:“那是很久以前,北域爆发一场席卷数州的大战,涉及多个宗门、古族,甚至引动了某些禁忌存在的干预。战死的修士、凡人、乃至被波及的妖兽精怪,数量以百万计。他们的魂魄在特定天时地利与惨烈战场的共同作用下,未能完全消散,也未入轮回,而是被当时一位……嗯,算是大能吧,以莫大神通和一件至宝,强行封印、压缩,打入裂谷地脉极寒之处,形成了这片‘万魂冰渊’。”
“那位大能的目的,是防止如此巨量的怨魂煞气扩散,污染北域,同时也是为了研究魂魄与极寒、时间冻结状态下的特殊变化。后来,那位大能失踪,封印逐渐松动,冰渊中的魂灵残响开始外泄,形成裂谷中无处不在的诡异风声和低语——也就是你们听到的‘寒嚎’。而我……”
守尸人灰白的手指指向自己:“我在这里,与其说是‘盘踞’,不如说是‘看守’。防止封印彻底崩溃,防止里面的东西跑出来,也防止……外面的人或东西,打里面那些‘冰封魂灵’的主意。”
众人听得心头震撼。百万战魂被冰封的深渊?守尸人是看守者?
“下面的哭泣声和铃铛声……”陈渊抓住重点。
“是冰渊内部,某些特别‘顽固’或者‘特殊’的魂灵残响。”守尸人解释,“大战涉及多方,其中就有擅长音律和魂道法术的宗门,他们的法器、残魂执念,被冰封后依然会偶尔‘共鸣’,发出声响。至于铃铛……当年参战的势力中,确实有一个以‘石铃’做法器的宗门,叫‘镇岳宗’,早已覆灭。他们的残魂和法器碎片,也在下面。”
听起来似乎合理。但阿吉说的是“很多人在哭”,而且“铃铛声很老、很哑”。如果是法器碎片共鸣,会这么清晰吗?
“为什么之前没听到?偏偏今晚?”独目叟依旧不信,独眼眯起,“是不是你那什么‘镜转’,需要下面的鬼东西帮忙?或者……你跟血铃教一样,也在打这些魂魄的主意?!”
这话问得尖锐。烬的眼神也更冷了几分。
守尸人似乎并不动怒,只是淡淡道:“冰渊的‘活跃’有周期性,受地脉、天象、甚至……外界强烈情绪或能量波动的影响。今日你们带回了阳煞石,那东西的炽烈阳气,可能透过冰层,轻微刺激了冰渊深处的某些阴性魂灵,导致残响增强。阿吉天赋特殊,听到了而已。”
他看向陈渊:“至于镜转,用的是你自身的精血、记忆烙印,辅以沉冰髓和剑中提取的本源,与冰渊无关。我若需要下面的东西,何必等到现在,又何必用你们这几个残兵当‘饵’?”
逻辑上似乎说得通,但总感觉有所隐瞒。
“我们能下去看看吗?”烬忽然开口,语气不是请求,而是带着审视。
守尸人兜帽下的阴影似乎定住了。几息后,他缓缓摇头:“不能。封印的关键节点就在我的窝棚下面。任何未经允许的靠近或探查,都可能扰动封印。一旦冰渊暴动,百万冰封怨魂煞气泄露,别说你们,整个裂谷,甚至小半个北域都要遭殃。”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我说过,我是‘看守’。看守的职责,就是禁止任何人靠近。包括你们。”
这是明确的警告和划界。
洞窟内再次陷入沉默。守尸人的解释有道理,但他身上的秘密太多,态度也始终莫测。信任的裂隙,已经因为阿吉的发现和守尸人语焉不详的解释,悄然扩大。
“好。”陈渊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我们信你。镜转照常。”
“令主!”独目叟急道。
陈渊抬手制止了他,目光平静地看着守尸人:“但我们有一个条件。”
“说。”
“镜转完成后,无论成功与否,我们需要知道更多——关于‘万魂冰渊’的真相,关于你在这里的真正目的,以及……”陈渊一字一句道,“冰渊下面,是否真的关押着与‘铃铛女人’、‘血铃教大祭’相关的‘无名之影’或者……别的‘钥匙’。”
他这是在赌。赌守尸人对完成镜转(或者说,对研究他这种特殊样本)的兴趣,大于保守秘密的意愿。
守尸人沉默了,时间比刚才任何一次都长。幽蓝篝火噼啪作响,映着他佝偻的身影和干枯的脸庞。
终于,他缓缓点头:“可以。镜转若成,我会告诉你们一些……你们应该知道,也能承受的真相。但前提是,镜转必须成功,而且你们必须承诺,知晓后不得泄露,不得试图探查或干扰冰渊封印。”
“成交。”陈渊毫不犹豫。
烬看着陈渊,又看看守尸人,最终松开了按剑的手,但眼神里的警惕并未减少。独目叟重重哼了一声,显然极不情愿,但也知道这是目前唯一能争取到的条件。
“都休息吧。”守尸人不再多言,转身走回窝棚,但在进入前,他脚步顿了一下,背对众人,苍老的声音传来:
“另外,提醒你们一句。冰渊的‘活跃’,除了受能量刺激,也可能是因为……某些与深渊中魂灵有强烈‘因果’或‘执念关联’的‘东西’或者‘人’,靠近了裂谷。”
“比如,那个‘铃铛女人’。”
说完,他身影没入窝棚的黑暗,冰帘垂下。
最后一句话,让所有人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铃铛女人……靠近了裂谷?是因为陈渊这个“道标”在这里?还是因为冰渊下面有她想要的东西(比如“心脏”或“铃铛”相关)?
“妈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独目叟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烬走到陈渊身边,压低声音:“他的解释,最多信五成。冰渊下面,绝对不止是普通的战魂。那个‘铃铛女人’靠近的消息,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他为了转移注意力或者制造紧迫感。”
“我知道。”陈渊点头,“但镜转必须做。这是我们目前唯一能快速获得自保能力的机会。之后……见机行事。”
他看向凌清雪。凌清雪冰蓝的眸子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夜更深了。但无人能真正安眠。
阿吉被苏婉哄着重新躺下,但小眼睛依旧惊恐地不时瞟向窝棚方向。影蛛蜷缩在角落,耳朵竖起。独目叟和烬轮流警戒。陈渊则抱着剑,闭目调息,强迫自己进入状态。
时间在紧张与猜疑中缓慢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一直闭目调息的陈渊,忽然感觉后背冰镜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波动**。不是刺痛,也不是共鸣,而是一种……**被“扫描”**的感觉。
仿佛有一道冰冷、古老、不带任何情绪的“视线”,隔着厚厚的冰层和窝棚,从他身上扫过,重点停留在他后背的“标记”和怀中的怪剑上。
仅仅一瞬,那感觉就消失了。
陈渊猛地睁开眼,看向守尸人的窝棚。冰帘静止,毫无异状。
是冰渊下面的东西?还是守尸人?
他无法确定。但那种被“注视”的感觉,与潭底“凝视者”的粘腻低语不同,更加冰冷、空旷、死寂,仿佛来自万古寒冰深处。
就在这时——
“陈渊。”
凌清雪的声音忽然在他耳边响起,很轻,带着一丝不确定:“刚才……你感觉到没有?有一股……很淡的‘剑意’波动,从下面传来……不是烬的那种炽热,也不是韩厉的混乱……是……一种很悲伤、很疲惫,但又非常‘纯粹’的剑意……好像……在‘问’什么东西……”
剑意?冰渊下面有剑意残存?还在“问”?
问什么?问陈渊?还是问……他怀里的剑?
陈渊心头疑云更重。他看向烬,烬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正蹙眉望向窝棚下方,手再次按在了剑柄上。
霜隐窟,这个暂时的庇护所,此刻却仿佛变成了一个布满谜团和危险的冰棺。
而明天正午的镜转,究竟是破局的曙光,还是……揭开更大恐怖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