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窟内,死寂被屠山粗重的喘息打破。
他握着巨斧的手在微微发抖,独眼死死盯着地上那滩还在微微抽搐的藤蔓肉团——前一刻还是他倚仗的“老五”,下一刻就成了这幅鬼样子。瘦高刀客更是不堪,腿肚子都在打颤,刀尖垂向地面。
守尸人佝偻的身影立在洞口,灰鼠提着绿灯笼站在他侧后方,像一道没有生命的影子。幽绿的光映着守尸人下半张干枯的脸,嘴唇薄得几乎看不见。
“前……前辈……”屠山喉咙滚动,声音发干,“雪狼帮屠山,不知此地是前辈清修之所,冒犯之处……”
“清修?”守尸人打断他,苍老的声音带着一丝嘲弄,“这里是我放杂物的冰窖。”
他灰白的手指随意指了指那滩肉团:“‘腐沼’的虫子,也配当杂物?”
屠山脸色一白,连忙道:“前辈明鉴!这‘蚀髓魔藤’是老五自己机缘所得,与我们雪狼帮无关!我们只是来找杀我三弟的仇人,绝不敢打扰前辈!”
“仇人?”守尸人兜帽下的阴影似乎转向陈渊等人,又转回来,“他们现在是我的‘客人’。在我的地盘,动我的客人……”
他顿了顿,声音平淡却让屠山血液发冷:“你说,该怎么办?”
屠山额头冒出冷汗,咬牙道:“晚辈……晚辈不知!但请前辈高抬贵手!雪狼帮愿奉上……”
“你身上最值钱的,就是那点血气和这把斧头。”守尸人再次打断,语气里兴趣缺缺,“血气驳杂,斧头粗糙。没价值。”
他忽然抬起手,对着屠山和瘦高刀客虚虚一点。
两人身体骤然僵直,仿佛被无形冰锁禁锢,连眼珠都无法转动!
“灰鼠。”守尸人道。
“在。”灰鼠嘶哑应声。
“搜魂,看看‘腐沼’渗透到什么程度了。然后,扔出去喂‘冰伶虫’。尸体处理干净,别脏了我的地方。”
“是。”灰鼠上前,伸出同样灰白的手指,按在屠山眉心。屠山眼球暴突,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绝望声响,却连惨叫都发不出。短短三息,他眼神彻底涣散,瘫软下去。瘦高刀客亦然。
灰鼠像拖两条死狗一样,将两人拖出洞窟,连带着那滩藤蔓肉团。冰壁在他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外面隐约传来的、令人牙酸的“窸窣”咀嚼声。
洞窟内重新恢复寂静,只剩下幽绿灯笼的光,和守尸人那道佝偻的阴影。
他缓缓转身,面对陈渊等人。
独目叟握紧了刀,苏婉把阿吉往后拉,影蛛屏住呼吸。凌清雪冰蓝的眸子静静看着守尸人,手搭在担架边缘。陈渊站得笔直,左肩伤口还在渗血,脸上却因冰镜而没什么表情。
“现在,”守尸人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该算我们的账了。”
他踱步到洞窟中央,灰鼠留下的绿灯笼插在冰隙里,幽光摇曳。守尸人伸出灰白的手指,指了指刚才陈渊用冰凌杖戳刺的地面——那里冰面有细微的裂纹,隐约能看到下方淡银色的阵法纹路黯淡了一小块。
“霜隐窟的‘寒障’核心节点,被你戳坏了十分之一。修复需要三滴‘冰髓精粹’,或者同等价值的能量。”守尸人语气平淡,像在陈述事实,“那声哨响,消耗了我预留的‘紧急接引’阵力,价值约等于十块下品灵石——当然,在这里,灵石不如食物和药材实用。”
他顿了顿,兜帽阴影转向陈渊:“你打算怎么赔?”
陈渊迎着他的“目光”,声音因冰镜而平稳冷漠:“我们身上,除了一条命,没什么值钱东西。”
“命?”守尸人似乎低笑了一声,“你们的命,现在是我‘保’下来的。命本身,已经是我的资产。我要的是‘额外’的赔偿。”
他往前走了一步,距离陈渊只有五尺。那股无形的、属于金丹修士的压迫感,混合着一种陈腐而冰冷的研究者气息,弥漫开来。
“你有两个选择。”守尸人缓缓道,“第一,用情报抵债。我要知道——关于‘铃铛女人’,你们还隐瞒了多少细节。尤其是,”他看向凌清雪,“古界传承者,你的梦境里,池灵是否提及过‘腐沼’、‘蚀髓魔藤’,或者……‘血铃教’?”
血铃教。新名词。
凌清雪冰蓝的眸子微微一闪,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陈渊。
陈渊问:“‘血铃教’与‘暗蚀魂铃’有关?”
“聪明。”守尸人似乎点了点头,“‘暗蚀魂铃’是器物,‘血铃教’是曾经掌控并使用它的教派——或者说,邪祀。他们崇拜‘蚀刻与遗忘’,认为抹去‘存在痕迹’是通往永恒的捷径。三千年前活跃于北域,后来被古界联合几家正道宗门剿灭,但应该有余孽潜伏。‘蚀髓魔藤’就是‘腐沼’——血铃教覆灭后分裂出的一个分支——培育的玩意,专吃被污染的神魂和记忆。”
他灰白的手指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那藤蔓的眼球,不仅能看穿寒属屏障,还能缓慢蚀食受污染者的记忆和神魂,转化成养料。你们运气不错,它还没完全成熟,否则刚才那一下,你半边脑子就空了。”
陈渊后背冰镜传来一阵微弱寒意。原来那魔藤不仅是克制,更是天敌。
“所以,”守尸人总结,“告诉我更多关于‘铃铛女人’和池灵警示的细节,尤其是是否涉及‘血铃教’或‘腐沼’。情报价值足够,账可一笔勾销,我还可以提供额外的……医疗协助。”
他特意看了一眼厉锋和凌清雪。
“第二个选择呢?”陈渊问。
“第二个选择,”守尸人语气依旧平淡,“你们替我办一件事。去裂谷阳面,‘炽鳞隘口’附近,取三块‘阳煞石’回来。那里是‘阳煞石’富集区,也是‘腐沼’活动频繁的区域。拿到石头,债务全清,我还会把‘阳煞引渡术’的完整中阶法诀给你们,救那个星煞小子的命。”
他补充道:“当然,以你们现在的状态,去那里跟送死差不多。所以,选第一条更划算。”
洞窟内安静下来。
独目叟独眼闪烁,显然在快速权衡。苏婉咬着嘴唇,看向凌清雪。影蛛低头不敢说话。阿吉吓得缩在苏婉身后。
陈渊没有立刻选择。他冰镜带来的冰冷思维在高速运转:
*守尸人对“铃铛女人”和“血铃教”的信息渴求远超预期。这背后可能有更深的研究目的,甚至……个人恩怨?*
*选择一,交出更多梦境细节,可能暴露凌清雪的古界秘密,或引来守尸人对她更深入的“观测”要求。*
*选择二,去炽鳞隘口,危险极大,但主动权在自己手中,且能直接获取救治厉锋的关键资源。*
*守尸人强调选一“更划算”,是在诱导。他更希望我们选一,为什么?*
“大人似乎很确定,凌清雪的梦境里,一定有关键信息?”陈渊忽然问。
守尸人沉默了一瞬,淡淡道:“古界传承者对‘血铃教’和‘暗蚀魂铃’有先天感应。池灵深入北域调查归墟异动,却死在北冥残梦,死前留下关于‘铃铛女人’的警示。这绝非巧合。她的梦境,可能是拼图的关键一块。”
“只是‘可能’。”陈渊抓住重点,“如果我们提供的信息,对大人并无实际用处呢?债务是否还要履行?”
守尸人干枯的嘴唇似乎扯了一下:“那要看信息的‘质量’。若确实无用,债务可减免部分,但不足以全清。你们仍需以其他方式补偿。”
谈判。赤裸裸的谈判。
陈渊看向凌清雪。她冰蓝的眸子与他对视,极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她在示意,可以说。
陈渊沉思片刻,缓缓开口:“我们选第一条。但有两个条件。”
“说。”
“第一,我们告知信息后,无论价值如何,你必须立刻为厉锋进行一次‘阳煞引渡术’的初步疏导,稳住他的伤势至少五天。这是救命,不能打折。”
守尸人:“可。继续说。”
“第二,关于凌清雪的任何信息,仅限于此次交易。后续不得以任何理由要求她配合‘观测’或提供更多古界传承细节,除非她自愿且我们全体同意。”
守尸人兜帽下的阴影似乎定住了。几息后,他缓缓道:“你很会保护自己的人。但第二条……限制了我的研究自由。”
“研究自由,不能以牺牲‘资产’的生存和自主为代价。”陈渊语气平静,“大人刚才说,我们的命已经是您的资产。保持资产完好且自愿,才能持续产生价值。”
守尸人忽然发出一声极低的、意味不明的气音,像是笑,又像是哼。
“有意思。”他最终道,“我同意。现在,说吧。”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凌清雪身上。
凌清雪靠在担架上,脸色苍白,但眼神清明。她缓缓开口,声音虽弱,却清晰地在冰窟中回荡:
“梦里……池灵师尊站在金色火焰中,火焰里有星辰陨落的光。她看着我,没有说话,但意念直接传给我……”
她顿了顿,似乎在努力回忆那灼热而悲伤的画面。
“意念很乱,但有几个关键词,反复出现:‘血铃’、‘蚀名’、‘天哭城祭坛’、‘第三把钥匙是陷阱’。”
“第三把钥匙是陷阱?!”苏婉失声惊呼。
凌清雪点头:“师尊的意念里,充满了……焦急和绝望。她说,‘他们’在利用钥匙,利用执念,喂养‘门’后的东西。‘铃铛女人’是‘蚀名者’,她在天哭城等着,等钥匙齐聚,等祭坛开启,等‘门’彻底打开一条……‘名字可以通过的缝隙’。”
“名字可以通过的缝隙?”独目叟皱眉,“什么意思?”
“不知道。”凌清雪摇头,“师尊的意念到这里就断了。最后一句就是‘小心拿着铃铛的女人’。至于‘腐沼’或‘蚀髓魔藤’……梦里没有直接出现。但……”
她冰蓝的眸子看向守尸人:“师尊提到‘血铃’时,意念里闪过一片景象——无数暗红色的藤蔓,从地底伸出,缠绕着一些模糊的人影,藤蔓顶端开着……铃铛状的花。”
守尸人灰白的手指骤然握紧了手中的黑棍。
“铃铛状的花……”他低声重复,“‘腐沼’的‘血铃藤’……原来如此。血铃教覆灭后,‘腐沼’继承了他们的部分培育技术,把‘暗蚀魂铃’的力量,嫁接在了蚀髓魔藤上……真是……疯狂的杂种。”
他抬起头,兜帽阴影深深“看”了凌清雪一眼:“你的梦,价值足够了。”
他走向厉锋,灰白的手掌虚按在厉锋胸口星煞伤口上方三寸。没有念咒,没有法诀,只是掌心泛起一层极淡的、暗金色的光芒,缓缓渗入厉锋体内。
厉锋昏迷中的身体猛地一颤,皮肤下红蓝光芒剧烈冲突,但很快,那股暗金色光芒如同温柔却霸道的手,将暴乱的阳煞与星煞强行“梳理”,暂时压回伤口附近,形成一层薄薄的封印。
片刻后,守尸人收手。厉锋的脸色虽然依旧青黑,但呼吸明显平稳悠长了一些。
“五天。”守尸人淡淡道,“五天内,找到阳煞石并学会完整引渡术,他能活。超过五天,封印崩解,星煞反噬,必死。”
他转身,走向洞口,却在冰壁前停下。
“债务清了。”他背对众人,苍老的声音传来,“但交易还没结束。”
“灰鼠会给你们一份去‘炽鳞隘口’的相对安全路线图,以及避开放射性‘阳煞’和‘腐沼’活动区的要点。那里现在很热闹,除了‘腐沼’的虫子,可能还有别的‘东西’被阳煞吸引过去。”
“拿到三块阳煞石,回来交给我。我会给你们完整法诀,并允许你们在这里休整到厉锋伤势稳定,或者……你们决定离开。”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
“另外,关于‘第三把钥匙是陷阱’……池灵的警告可能是对的。但天哭城,你们恐怕还是得去。”
“因为‘铃铛女人’在那里等着。而你们……”
他微微侧头,兜帽阴影似乎扫过陈渊后背冰镜的位置。
“……已经被‘标记’的人,和拥有古界剑魄的人,对‘她’来说,恐怕比‘钥匙’本身……更有趣。”
话音落下,冰壁无声开启,守尸人佝偻的身影没入外面的黑暗。冰壁再次合拢。
洞窟内,只剩下幽绿灯笼的光,和众人沉重的呼吸。
独目叟一屁股坐下,长刀搁在膝上,啐了一口:“妈的……刚出狼窝,又指了条虎路。炽鳞隘口……那地方老子年轻时听过,根本不是炼气期能去的!”
苏婉看着厉锋稍微好转的脸色,又看看虚弱的凌清雪,眼圈发红:“可我们没得选……”
影蛛小声问:“主人,我们……真的要去吗?”
陈渊没有回答。他走到凌清雪担架边,蹲下身,看着她冰蓝的眸子。
“梦里,师尊还说了别的吗?哪怕一点点感觉?”他声音压得很低。
凌清雪沉默片刻,轻轻摇头:“只有悲伤……和急切。她好像……很后悔自己去晚了。”
陈渊点头,站起身。他看向众人,冰镜让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声音斩钉截铁:
“休息三个时辰。吃行军丸,处理伤口。然后——”
“去炽鳞隘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