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像刀子,卷着雪粒抽在脸上。
陈渊倒在雪地里,右腿的麻木已经蔓延到大腿根,每一次试图挪动,都像是拖着千斤重的冰坨。后背的伤口被严寒冻得暂时麻木,但稍一牵扯,撕裂感就混着冰碴的刺痛一起涌上来,让他眼前发黑。
怀中,用破布勉强包裹的毒囊和烈阳草紧贴着胸口,是唯一的温度来源——也是唯一的希望。
他撑起左臂,手掌陷入半尺深的雪中,冻伤的皮肤黏在雪粒上,撕开时带起细微的血色冰晶。他咬紧牙关,没发出声音,只是喘息着,白雾在眼前迅速消散。
**“还会……再见……”**
那低语又在耳膜深处响起,湿冷、粘腻,仿佛来自深潭的触须正轻轻搔刮着他的脑髓。不是幻觉,是某种更深层次的标记在生效。他能感觉到,后背被触手撕裂的伤口边缘,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极其缓慢地蠕动,像细小的根须在寻找养分。
必须动起来。
他抬头,望向南方。风雪模糊了视野,但辰的地图烙印在脑海里——从这片冰坡下去,穿过一小片冰蚀林,再翻过两道矮脊,就能看到营地方向的岩壁轮廓。三十里。对曾经的筑基修士不过片刻功夫,对现在的他,却是生死天堑。
“呼……呼……”
他调整呼吸,将烈阳草塞进嘴里一根,粗糙的叶片带着辛辣的暖意滑入喉咙,暂时驱散了一些刺骨的寒意和右腿寒毒的麻木感。但代价是心跳加速,本就脆弱的内腑传来阵阵灼痛。
**不能停。** 厉锋等不起。清雪……还在沉眠。
他拖着右腿,开始一寸一寸向前挪。左手拄着随手掰下的冰凌,右手无力垂着,焦黑的指尖早已失去知觉。雪地上留下一条歪斜的、拖曳的痕迹,血迹斑斑。
每一步,都是意志与肉体的残酷角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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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队线:废弃营地】**
营地里静得吓人。
几顶用不知名兽皮和粗木搭成的帐篷半埋在积雪中,大多已经坍塌,只剩骨架在风里发出“嘎吱”的轻响。中央残留着篝火的灰烬,早已被雪覆盖。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混合着霉味和某种动物膻腥的气息。
“独目前辈……”苏婉搀扶着昏迷的凌清雪,声音压得极低,“这里……好像没人?”
独目叟没回答,独眼缓缓扫视。他放下厉锋的担架,右手按在刀柄上,左手从怀里摸出最后一点星尘粉——只剩指甲盖那么多了。
“有血味。”他鼻子抽动,“很淡,但还在。”
影蛛蹲在营地边缘,指尖划过一截断裂的帐篷支柱,凑到鼻前嗅了嗅,脸色微变:“是……冰狩族的鞣皮油味。但他们至少离开三天以上了。这血……新鲜些,不超过一天。”
“冰狩族?”苏婉看向独目叟。
“北域荒原上的流浪部族,靠猎杀冰兽、采集寒晶为生,彪悍但一般不主动攻击修士。”独目叟眉头紧锁,“他们放弃营地,要么是找到了更好的栖身地,要么是……遇到了不得不逃的东西。”
话音未落。
“呜……呜呜……”
风声中,那细微的呜咽声又飘了过来,这次更清晰了些,仿佛是从营地后方那片被积雪半掩的岩壁缝隙里传出来的。
像是……孩子的哭声?
苏婉浑身一颤,下意识看向独目叟。
独目叟独眼眯起,刀尖微微抬起:“影蛛,去看看。小心点。”
影蛛咽了口唾沫,点了点头,身形如同鬼魅般贴着地面滑向岩壁。她的蛛丝悄无声息地探入缝隙——
“啊!”
一声短促的惊叫!
独目叟瞬间暴起,长刀化作一道雪亮弧光,直扑岩壁!苏婉也立刻将凌清雪和厉锋护在身后,手中捏紧了唯一一张皱巴巴的低阶火符。
但影蛛并没有遭遇攻击。她僵在岩壁前,回头看向独目叟,脸色古怪,指了指缝隙内部。
独目叟凑近。
岩壁缝隙里,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一个约莫七八岁、裹着破烂皮袄的冰狩族男孩。男孩脸上脏兮兮的,嘴唇冻得青紫,怀里紧紧抱着一块散发着微弱荧光的淡蓝色冰晶。他睁着惊恐的大眼睛,看着独目叟,哭声止住了,只剩下压抑的抽噎。
而在男孩脚边,躺着一具早已僵硬的成年冰狩族女性尸体,胸口有一道巨大的、仿佛被利爪撕裂的伤口,血迹早已冻结成黑红色的冰。
“就……就他一个?”苏婉跟过来,看到男孩,心中一软。
独目叟却没放松警惕。他蹲下身,目光落在男孩怀中的冰晶上:“孩子,你叫什么?其他人呢?”
男孩哆嗦着,说不出话,只是把冰晶抱得更紧。
影蛛忽然低声道:“前辈,看那尸体伤口……边缘有灼烧的痕迹,还有……细密的、像是被什么酸性液体腐蚀过的小孔。”
独目叟瞳孔一缩。他猛地抬头,目光扫向营地四周的雪地。
雪地上,除了他们来时的脚印,还有一些**极其轻微、几乎被新雪覆盖的拖拽痕迹**,从营地外围延伸向岩壁方向。痕迹很乱,不止一道。
“这不是野兽干的。”独目叟站起身,声音低沉,“是**人**。或者说……是穿着特制钉靴、懂得掩盖痕迹的修士。伤口上的灼烧和腐蚀,很可能是某种邪门法器或毒功所致。”
苏婉脸色发白:“有人袭击了冰狩族?为什么?”
“为了这个。”影蛛指了指男孩怀中的冰晶,“‘寒髓冰晶’,冰狩族偶尔能从极深的冰层里挖到,是炼制冰属性法器和某些丹药的上好材料,值钱。看这成色和大小,够换几十块下品灵石了。”
男孩似乎听懂了,猛地向后缩,把冰晶死死捂在怀里。
独目叟看着男孩惊恐的眼神,又看了看地上那具母亲的尸体,独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他活了快两百年,见惯了生死和抢夺,但这孩子……
“呜——!”
就在此时,营地外围的风雪中,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哨音**!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从三个不同方向传来!
“艹!”独目叟爆了句粗口,长刀瞬间横在身前,“被包围了!是那些袭击者回来了!苏婉,带男孩和凌仙子、厉锋退到岩壁缝隙里!影蛛,跟我守住正面!”
影蛛脸色惨白,但还是咬牙抽出随身的短刃,站到独目叟身侧。
风雪中,三道披着白色伪装披风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雪丘后现身。他们呈三角阵型,缓步逼近营地,手中握着造型奇特的弯刀,刀身在雪光下泛着暗蓝色的淬毒光泽。
为首一人,是个脸上带着一道纵贯疤痕的光头大汉,炼气圆满气息。他目光扫过营地,落在岩壁缝隙前的独目叟和影蛛身上,又瞥见缝隙里苏婉和男孩的身影,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
“哟,捡漏的?”疤脸大汉声音沙哑,“把冰晶和那孩子交出来,再留下你们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爷爷可以考虑给你们个痛快。”
独目叟独眼死死盯着他,刀尖微微下垂,摆出一个看似松懈实则蓄势待发的起手式:“朋友,混哪条道的?这荒郊野岭,杀人越货,也不怕踢到铁板?”
“铁板?”疤脸大汉嗤笑,指了指独目叟焦黑的皮袄和狼狈模样,“就你们这几个伤兵残将?老家伙,别逞强了。老子‘雪狼帮’三当家,专吃这口荒野饭。识相的,照做。”
他身后两个同伙也缓缓逼近,气息都是炼气后期。
独目叟心中迅速盘算:自己筑基初期,但年纪大、旧伤多,真实战力打一个炼气圆满加两个后期,胜负五五开。但必须保护身后的人,尤其是毫无战力的凌清雪、厉锋和那孩子。
“影蛛,”他低声飞快道,“待会我缠住那疤脸,你用蛛丝干扰左边那个瘦高个,苏婉的火符找机会砸右边那个矮胖子。别硬拼,拖时间,等令主——”
话音未落!
疤脸大汉似乎察觉了他们的传音,眼中凶光一闪,猛地挥手:“宰了他们!”
三道身影如同脱弦利箭,疾扑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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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渊线:冰蚀林】**
陈渊滚下最后一道冰坡,重重摔进一片稀疏的、被冰层包裹的枯木林里。
右腿彻底没了知觉,寒毒像是冰针,顺着骨髓向上扎。后背的伤口在翻滚中再次崩裂,温热的血浸透破衣,又被迅速冻成冰壳。他蜷缩在雪堆里,大口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肺叶撕裂的痛楚。
烈阳草的效力在衰退,寒冷重新包裹上来。
**“标记……在生长……”**
那低语更加清晰了。他能“感觉”到,后背伤口深处,那些细小的“根须”正在贪婪地吸收他的血液和微弱的生命力,缓缓向着脊椎方向蔓延。一种源自本能的、毛骨悚然的恐惧攫住了他——那不是死亡,而是某种比死亡更可怕的……**转化**?
他咬牙,用左手扒开积雪,抓起一把冰冷的雪塞进嘴里,强迫自己清醒。视野边缘开始出现淡淡的灰斑,那是失血和低温休克的征兆。
不能倒在这里。
他挣扎着爬向最近的一棵冰树,靠着树干,颤抖着掏出最后一根烈阳草,塞进嘴里。辛辣的暖流再次涌起,但这次效果弱了很多,心脏狂跳得像要炸开。
他低头,看向自己左手的冻伤和灼伤。伤口深可见骨,皮肤呈现出诡异的蓝黑交错颜色,那是游梦蓝火的残留侵蚀。这只手,恐怕也快废了。
但至少,它还听使唤。
他伸出左手,艰难地从怀里摸出那个简陋的皮质口袋——曾经装过星尘粉,现在空空如也。他用牙齿咬开系绳,将口袋内侧翻出来,然后,用左手食指,蘸着后背伤口渗出的、尚未完全冻结的鲜血,在口袋内侧,开始**画符**。
不是灵力符箓,他没有灵力了。
是**血符**。以自身精血为引,结合记忆中辰的观测点符文碎片、池灵古卷上瞥见的简易阵纹、以及……一点点从“门后注视”低语中逆向推导出的、扭曲的“屏蔽”意象。
他不知道这有没有用。这甚至可能引火烧身。
但他没有别的选择。背后的“标记”在生长,他必须在自己彻底失控或被“标记”吞噬前,赶回营地,把药送到。
血符完成最后一笔的刹那,口袋内侧那些暗红色的线条,忽然**微微蠕动**了一下,仿佛活了过来。
陈渊感觉到,后背伤口深处那些“根须”的蔓延速度,似乎**减缓**了一点点。
有效……但代价是,他本就微弱的生机,正随着血液的流失和血符的抽取,加速流逝。
他扯了扯嘴角,那是一个近乎狰狞的、自嘲的表情。
然后,他将画着血符的口袋,狠狠按在了自己后背伤口之上!
“呃啊——!”
难以形容的剧痛!仿佛有烧红的烙铁直接烫进了骨髓!那些“根须”疯狂挣扎、收缩,发出只有他能“听”到的尖锐嘶鸣!
陈渊眼前一黑,几乎晕厥。但他死死咬住舌尖,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剧痛让他保持住了最后一丝清醒。
几息之后,剧痛缓缓退去,化为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钝痛。后背伤口的流血奇迹般地止住了,那些“根须”的活性似乎被暂时压制了下去。
代价是,他的脸色灰败得像死人,呼吸微弱得几乎停止。
他靠着冰树,喘息良久,才重新积蓄起一点力气。低头,看向南方。
还有……十五里。
他松开冰树,再次拖着残躯,一头扎进茫茫风雪。
前方,风雪中,似乎隐约传来了一声……**狼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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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队线:营地血战】**
“当!”
独目叟的长刀与疤脸大汉的淬毒弯刀狠狠撞在一起!火星四溅!
疤脸大汉力量极大,震得独目叟虎口发麻,连退三步。但他战斗经验丰富,借势侧身,刀锋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直削大汉下盘!
“老东西有点门道!”疤脸大汉狞笑,不退反进,弯刀下压格挡,同时左手猛地甩出三道幽蓝色的冰针,直射独目叟面门!
独目叟低吼,独眼精光一闪,刀身回转,竟在间不容发之际将三枚冰针尽数磕飞!但冰针爆开的寒气还是让他动作微微一滞。
就是这一滞!
疤脸大汉的弯刀如同毒蛇,趁机突进,直刺独目叟心窝!
“前辈小心!”影蛛尖叫,数道银白蛛丝从她袖中激射而出,缠向疤脸大汉的手臂。但大汉手臂肌肉猛地贲张,竟硬生生将蛛丝崩断大半!
“滚开!”疤脸大汉一脚踹飞影蛛,弯刀去势不减!
眼看刀尖就要刺入——
“轰!”
一团拳头大小的火球,从岩壁缝隙里飞出,险之又险地砸在疤脸大汉的刀侧!是苏婉终于激发了那张低阶火符!
火球威力不大,但爆开的火焰和冲击让弯刀轨迹偏了半寸,“嗤”地一声,刺入了独目叟的左肩!
“噗!”独目叟闷哼,鲜血飙射!但他右手长刀也在同时递出,刀尖狠狠捅进了疤脸大汉的小腹!
“你——!”疤脸大汉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没入自己腹部的刀锋。
独目叟独眼赤红,根本不给他反应时间,刀身猛地一拧一绞,然后狠狠抽出!
“呃啊——!”疤脸大汉惨叫着踉跄后退,小腹血如泉涌,肠子都隐约可见。
但另外两个雪狼帮众已经扑到近前!瘦高个的弯刀砍向独目叟脖颈,矮胖子的毒镖射向岩壁缝隙里的苏婉和男孩!
“独目前辈!”苏婉尖叫。
独目叟咬牙,无视砍向脖颈的刀锋,长刀反手掷出,化作一道流光,精准地撞飞了射向苏婉的毒镖!同时他身体尽力侧偏——
“嗤啦!”
瘦高个的弯刀砍在了他的右背上,深可见骨!
独目叟扑倒在地,鲜血瞬间染红雪地。但他左手却闪电般探出,抓住了瘦高个的脚踝,用力一拽!
“砰!”瘦高个猝不及防,摔倒在地。
影蛛此时也爬了起来,尖叫着扑上去,短刃狠狠扎进瘦高个的后心!
“呃……”瘦高个瞪大眼睛,抽搐两下,不动了。
而那个矮胖子见势不妙,转身就想跑——
“咻!”
一支简陋的、削尖的冰凌,从营地外的风雪中破空而来,精准地贯穿了他的后颈!
矮胖子扑倒在雪地,抽搐几下,没了声息。
风雪中,一个拄着冰凌杖、浑身浴血、几乎不成人形的身影,踉跄着,一步步走进营地。
他左腿拖在地上,右腿僵直,后背贴着诡异的血符皮袋,脸色灰败如鬼,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沉静,如同寒潭。
他看了一眼倒地的独目叟,又看了一眼岩壁缝隙里脸色煞白的苏婉和惊恐的男孩,最后目光落在昏迷的凌清雪和厉锋身上。
嘴唇翕动,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药……拿来了。”
说完,他身体一晃,向前栽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