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黑暗。
下坠的过程短暂而漫长,耳边是呼啸的风声——那是穿过狭窄冰道时挤压空气的尖啸。刺骨的寒意如同无数细针,穿透单薄的衣衫和残破的护体灵光,直刺骨髓。
陈渊感觉自己像是被投入了冰封的深渊,时间和方向感都在急速下坠中变得模糊。右臂的灼痛和道基的撕裂感被极寒暂时麻痹,但意识却因此变得更加清晰、更加冰冷。他左手紧紧抓着苏婉的手臂,能感觉到少女的颤抖和竭力的支撑。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息,也许更长。
脚下突然一空,紧接着是“噗通”、“噗通”一连串重物坠地的闷响,伴随着痛苦的呻吟和压抑的惊呼。
他们摔在了一片坚硬的、表面覆盖着滑腻冰霜的地面上。
陈渊闷哼一声,左臂和苏婉一起撑住了身体,避免了直接撞击,但内腑的震荡依旧让他喉头腥甜。他立刻抬头,睁开眼,瞳孔在短暂的适应后,勉强分辨出周围的环境。
这里并非想象中完全密闭的冰层内部,而是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的**冰下空洞**。
空洞高达十数丈,宽度难以估量,隐没在四周浓郁的黑暗里。穹顶是倒悬的、犬牙交错的冰锥和冻结的钟乳石,散发出幽幽的、不知来源的淡蓝色荧光,勉强照亮下方一片区域。地面是凹凸不平的黑色岩石,覆盖着厚厚的、如同琉璃般的冰层,滑不留足。空气比上面更加寒冷,且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如同万年玄冰的腐朽气息,以及……一丝极其微弱的、与星骸碎片同源的古老星辰寒意。
“都……都没事吧?”独目叟喘息的声音最先响起,他背着厉锋,半跪在地上,独眼警惕地扫视四周。
“咳咳……我还好……”苏婉挣扎着从陈渊身边爬起,顾不得自己,立刻扑向被独目叟小心放下的厉锋,“厉锋统领!”
厉锋依旧昏迷,脸色青紫,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但胸膛还有极其缓慢的起伏。
“我的腿……我的腿断了!”刀疤杀猪般的惨嚎在空洞中回荡,他抱着扭曲变形的右腿,疼得涕泪横流。
影蛛跌坐在一旁,脸色惨白,嘴角有血丝,显然也摔得不轻。她听到刀疤的嚎叫,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低喝道:“闭嘴!想把什么东西引过来吗?!”
两名幸存的伤兵互相搀扶着站起,虽然龇牙咧嘴,但还能行动,立刻持刀警戒。
凌清雪是最后一个落地的,她落地轻盈,手中断剑在昏暗的蓝光下流转着温润星芒,护住周身。她冰蓝的眸子快速扫过空洞环境,最后落在陈渊身上:“你的伤?”
“暂时死不了。”陈渊用左手撑地,艰难站起,同样快速观察着四周,“这里……有古怪。那荧光,还有这寒意,不像是自然形成的冰层空洞。”
“有微弱的灵力残留,非常古老,且……蕴含规则气息。”凌清雪感知着,“像是某种封印或禁制残留的余波,年代久远,近乎消散,但核心处可能还有留存。”
“封印?”独目叟心头一凛,“封印什么?”
“不知道。”凌清雪摇头,指向空洞深处,“寒意和那股微弱灵力波动的源头,在那边。很远,但感觉很……沉重。”
陈渊也感应到了。左手掌心那块星骸碎片,在进入这个空洞后,温度又回升了一丝,内部脉络与空洞深处某个存在的共鸣,比在冰面上时清晰了数倍。
“冰棺钥匙……”他低语,看向影蛛,“你之前说,永冻荒原深处有古老冰棺,与一把钥匙有关。具体特征还记得吗?”
影蛛连忙爬起来,恭敬道:“回主人,小人只是听‘灰魇’大人模糊提过。说那冰棺是上古某位大能为了冻结‘时间’或‘某种灾厄’而设,钥匙可能是一把‘冰晶短刃’,也可能是一枚‘冻结的符文’,甚至可能是一段‘特定的咒言’。具体形态不明,但肯定与极寒和封印相关。而且……灰魇大人当时语气很忌惮,说那冰棺附近,有‘不该被惊醒的守卫’。”
“时间……冻结……”陈渊咀嚼着这两个词,又看了看手中的星骸碎片。星辰陨落,某种意义上也是时间的终结与空间的冻结。这两者之间,会有关联吗?
“我们得先离开这片开阔地。”凌清雪忽然打断思绪,冰蓝的眸子盯着他们来时的方向——那片冰层穹顶,“我刚才斩开的通道,冰层正在快速重新冻结、弥合。但动静可能已经传出去了。而且……这空洞里,似乎不止我们。”
她话音刚落,空洞深处,那片被淡蓝荧光隐约照亮的区域边缘,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仿佛冰晶摩擦的“沙沙”声。
声音很密集,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
“又是那些冰蜘蛛?”一名伤兵声音发颤。
“不像。”凌清雪凝神感应,“更冰冷,更……‘空’。没有活物的饥饿感,只有纯粹的寒意和……驱逐外来者的本能。”
“是冰灵,或者冰煞。”影蛛声音发干,“永冻荒原深处,有些地方会自然孕育出这种由纯粹寒冰意志和荒芜灵力构成的怪物,没有实体,或者说,它们的实体就是不断凝聚又散开的冰晶。极难杀死,且被它们触碰,会被瞬间冻结生机。”
“能避开吗?”陈渊问。
“它们似乎是被我们的活人气息和刚才坠落的动静引来的。”凌清雪判断,“数量很多,分布很广,直接冲过去会被围攻。而且……”她顿了顿,“厉锋撑不住了。这里的寒意太盛,他的生机流逝在加快。”
苏婉闻言,眼泪又涌了出来,紧紧握着厉锋冰凉的手,徒劳地输送着自己早已枯竭的灵力。
陈渊看着厉锋青紫的脸,又看了看周围逐渐清晰的、如同雾气般从黑暗中弥漫出来的淡蓝色冰晶光点,那些“冰灵”正在显现。时间,又一次站在了死亡那边。
“不能硬拼,也不能留在这里等死。”陈渊快速决断,“清雪,你还能感应到那个‘沉重’源头的具体方向吗?距离?”
凌清雪闭目片刻,指向空洞斜侧方一个黑暗的、似乎有微弱气流流动的裂隙:“那边。距离……至少五里以上。但路径不明,中间可能隔着重重的冰层或障碍。”
五里,在正常环境下不算远。但在这里,在重伤疲惫、强敌环伺、环境极端恶劣的情况下,无异于天堑。
“去那里。”陈渊语气斩钉截铁,“那是唯一的变数。呆在这里,只有被耗死或被冻死。影蛛。”
“在!”影蛛一个激灵。
“你和刀疤,走最前面。”陈渊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酷,“用你们能想到的任何办法,探路,吸引注意,或者……拖延。这是你们的价值。”
影蛛脸色瞬间惨白。这是让他们当探路的炮灰和吸引火力的靶子!但她不敢反抗,只能咬着牙,拽起还在嚎叫的刀疤:“废物,起来!想活命就闭嘴!”
刀疤被剧痛和恐惧折磨,意识都有些不清,被影蛛连拖带拽,朝着陈渊指明的方向,踉跄着走去。
“独目前辈,你背着厉锋,跟在他们后面三十步,保持警惕,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苏婉,你跟着独目前辈,照顾厉锋。”陈渊安排,“两名兄弟,你们一左一右,护住侧翼。清雪,你和我断后,负责清理追上来的冰灵和可能的袭击。”
“明白!”众人应声,尽管恐惧,但在绝境中,陈渊的冷静和决断是唯一的指引。
队伍再次移动,沿着滑溜的冰面向着黑暗中的裂隙前进。
没走多远,前方的黑暗中,那些淡蓝色的冰晶光点就凝聚成形——那是一团团不断变换形状、内部有冰冷意志闪烁的淡蓝色雾气,雾气边缘延伸出细长的、如同冰锥般的触须。
冰灵!
它们无声无息地飘荡过来,触须所过之处,空气都凝结出细密的霜花。
“滚开!”走在最前的影蛛尖叫,甩出几根银白蛛丝,试图缠绕。但蛛丝触及冰灵雾气,瞬间被冻结、碎裂,根本无法造成有效伤害。一道冰锥触须闪电般刺向她面门!
影蛛骇然偏头,触须擦过脸颊,留下一条冰蓝色的冻伤痕迹,刺骨寒意让她半边脸都麻木了。
“废物!”她怒骂一声,猛地将身边的刀疤推向那道触须!
“啊——!”刀疤惨叫着被触须刺中肩头,整个人瞬间覆盖上一层厚厚的冰霜,动作僵硬,惨嚎声戛然而止,只剩下喉咙里“嗬嗬”的漏气声。
冰灵似乎对“冻结”的猎物失去了部分兴趣,雾气翻滚,转向影蛛和后面的人。
“就是现在!冲过去!”陈渊低喝。
独目叟背着厉锋,趁机从被刀疤短暂阻挡的冰灵侧方加速冲过!苏婉紧随其后!
两名伤兵挥刀砍向另一侧飘来的冰灵,刀刃砍入雾气,如同砍中粘稠的冰沙,难以着力,反而被寒气顺着刀身蔓延,手臂迅速麻木。
凌清雪动了。她没有用消耗巨大的融印剑意,只是将断剑前指,剑尖星髓光芒流转,低喝:“散!”
一股柔和却带着净化之力的星辰波动扩散开来,触及的冰灵雾气如同遇到克星,发出无声的尖啸,雾气溃散了大半,重新化为游离的冰晶光点,虽然很快又开始凝聚,但速度明显慢了。
“走!”她清冷道。
队伍趁机冲过了第一波冰灵的拦截区域,抵达了那道裂隙入口。裂隙狭窄,仅容两人并行,里面黑暗幽深,不知通往何处。
“进!”陈渊催促。
影蛛率先钻了进去,然后是独目叟和苏婉,接着是伤兵。
陈渊和凌清雪最后退入裂隙。凌清雪在入口处再次挥剑,以星髓剑意暂时“冰封”了入口处的岩壁,延缓冰灵的追入。
裂隙内更加黑暗,只有众人粗重的喘息和脚步声回荡。地面崎岖湿滑,岩壁冰冷刺骨。但好在,暂时没有冰灵追进来。
“刀疤……死了?”苏婉的声音带着颤抖,在黑暗中响起。
“冻僵了,生机几乎湮灭,和死没区别。”影蛛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废物利用罢了。”
众人沉默。虽然刀疤是敌人,但如此残酷的利用与抛弃,依旧让人心底发寒。
“继续走,别停。”陈渊的声音依旧平稳,“注意脚下和头顶。”
队伍在黑暗中艰难前行。不知走了多久,可能几百丈,可能更远。裂隙时宽时窄,有时需要侧身挤过,有时又豁然开朗,连接着一些小的冰洞或地下暗河(河面早已冻结)。
沿途,陈渊左手掌心的星骸碎片温度在缓慢而稳定地升高,与深处那个存在的共鸣越来越清晰。他甚至能隐约“听”到一丝丝极其微弱、仿佛跨越了万古时光传来的……**低语**。
不是语言,更像是一种情绪,一种执念——冰冷、孤独、坚守、以及一丝……**等待**。
“你们……听到什么了吗?”苏婉忽然小声问,声音带着恐惧。
“没有。”独目叟回答,但语气有些不确定。
“好像……有声音在叫我……”苏婉更害怕了。
“凝神,别被这里的古老意念干扰。”凌清雪清冷的声音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是残留的灵压和封印余波在影响神魂薄弱者。苏婉,运转你玄天剑宗的基础心法,守好灵台。”
“是……”苏婉连忙照做。
陈渊却知道,那低语是真实存在的,而且很可能与星骸碎片、与那深处的“冰棺”有关。他只是更擅长抵御这种精神层面的侵扰。
又前行了一段,前方的影蛛忽然停下,声音带着异样:“主人……前面……有光。不是冰的荧光,是……白色的光,很冷,但很稳定。”
陈渊和凌清雪越过众人,来到最前。
只见裂隙在前方不远处到了尽头,连接着一个相对较小的、但更加规整的冰洞。冰洞中央,矗立着一座通体由**晶莹剔透、仿佛无暇水晶般的玄冰**雕琢而成的——**棺椁**。
冰棺长约一丈,宽约三尺,棺盖紧闭,表面没有任何花纹装饰,只有自然形成的、如同星辰脉络般的冰晶纹路在内部隐隐流转。棺椁散发出柔和而稳定的白色冷光,照亮了整个冰洞,也驱散了洞内原本的黑暗与污浊。
而在冰棺周围的地面上,散落着一些早已冻僵、与冰面融为一体的、穿着古老服饰的**尸体**。它们保持着跪拜或守护的姿势,显然已经死去不知多少岁月。
更引人注目的是,冰棺正前方的地面上,插着一柄**长约尺余、通体如寒冰凝结、刃身内部封存着一缕不断流转的淡金色星芒的**——**短刃**。
短刃散发出的气息,与陈渊手中的星骸碎片、与冰棺本身、甚至与凌清雪断剑中的星髓,都产生着强烈的共鸣!
“冰晶短刃……”影蛛喃喃道,眼中闪过贪婪与恐惧交织的光芒,“难道……这就是那把‘钥匙’?”
陈渊没有立刻上前。他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冰棺、短刃,以及周围那些古老的尸体。
凌清雪则握紧了断剑,冰蓝的眸子死死盯着冰棺,低声道:“棺椁里有东西……在‘看’着我们。很微弱,但……确实存在。”
就在这时,冰棺表面那些星辰脉络般的纹路,忽然亮了一下。
一个更加清晰的、仿佛直接在灵魂深处响起的古老低语,传入陈渊和凌清雪的识海:
“持星骸碎片与琉璃净光者……上前……”
“吾等你……已……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