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铁,沉沉地压在焦土巨坑之上,唯有听剑轩残骸核心区域,几点微弱的篝火在黑暗中倔强地亮着,映照着几张疲惫而警惕的面容。
篝火旁,厉锋正用一柄缺了口的短刀,仔细地分割着一只皮毛焦黑、形似野兔的低阶妖兽。这是独目叟带着两名身手相对灵活的炼气修士,在五十里外一处侥幸未被完全波及的山坳里设陷阱捕到的,也是众人两天来的第一顿肉食。油脂滴落在火中,发出滋滋的声响,散发出诱人又带着焦糊气的味道。
“水呢?”厉锋头也不抬地问道,声音沙哑。
旁边正在用破损法器碎片打磨石块的苏婉连忙抬头:“回统领,赵三哥他们从地底引上来的那道细流,今天又小了些,只够每人分到半碗清水,还得省着用清洗伤口。独目前辈说,可能更深层还有水脉,但挖掘风险太大,容易引起塌方,暴露位置。”
厉锋手中的刀顿了顿,沉声道:“知道了。肉烤好,先紧着伤势最重的几个,还有令主和凌仙子那边送过去。”
“是。”苏婉点头,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听剑轩深处。那里,陈渊的肉身依旧静静躺着,眉心琉璃印记微光流转,气息平稳却微弱。凌清雪则盘坐在他不远处,闭目调息,周身有极其淡薄的冰蓝色与琉璃色光晕交替闪烁,显然在适应新生剑魄核心。
“厉统领,”独目叟从阴影中走出,那只独眼在火光下闪烁着精光,“外围三道简易预警禁制和一处幻阵已经布下,覆盖了核心区域周边三里。材料有限,效果只能干扰筑基以下修士的感知,并预警金丹层次的能量波动。若真有强敌悄无声息潜入至此……我们很难提前发现。”
厉锋将烤好的第一块兽肉小心地穿在洗净的木枝上,递给苏婉:“送去给令主他们。”然后才看向独目叟,独眼中血丝密布,“足够了。现在我们求的是‘隐’,不是‘守’。真要来了金丹以上的敌人,提前一刻发现和晚一刻发现,区别不大。关键是,一旦预警触发,我们有没有后路,能不能及时撤走。”
独目叟点头,压低声音:“地底通往石碑密室的第二条备用通道,老夫已经带人初步清理出来了,虽然狭窄,但关键时刻能让所有人快速撤离。密室内的存粮和清水,省着点用,大概能支撑半月。只是……一直躲在地下,终非长久之计。令主恢复需要时间,凌仙子也需要稳定境界,我们这些人更需要休养生息。”
“我明白。”厉锋撕下一块半生不熟的肉,塞进嘴里费力地咀嚼着,“所以,我们得主动做点什么。明天,你带两个人,再去远一点,超过百里范围,看看有没有相对安全、能暂时栖身的地方,比如废弃的洞府、隐蔽的山谷。不能离石碑太远,但也不能困死在这巨坑里。”
“老夫正有此意。”独目叟沉吟道,“往东三百里,靠近‘黑风岭’余脉边缘,老夫早年记得有一片地势复杂的‘迷乱石林’,那里灵气稀薄,妖兽罕见,还有天然迷阵,或许是个选择。只是距离稍远,途中风险未知。”
“记下这个地方。”厉锋果断道,“等令主能初步行动,或者凌仙子状态再好些,我们可以考虑分批转移。现在,先确保眼下能活下去。”
两人的对话,清晰地传入正在调息的凌清雪耳中。她没有睁眼,但新生剑魄核心带来的敏锐感知,让她对周围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她能“听”到远处伤员压抑的呻吟,能“嗅”到空气中弥漫的焦土味与淡淡的血腥,更能“感觉”到身旁陈渊那具肉身内,琉璃道种如同心脏般缓慢而顽强地搏动,不断尝试与破碎的经脉、干涸的丹田建立新的能量循环。
每一次循环的建立都异常艰难,如同在布满裂痕的琉璃器皿中注入水流,稍有不慎便是前功尽弃,甚至可能导致道种受损。但陈渊的意志仿佛铁铸,一次失败,便静默片刻,凝聚心神,再次尝试。这种近乎自虐的坚韧,让凌清雪清冷的心湖,也微微泛起波澜。
她自己的情况同样复杂。新生的剑魄核心稳定运转,心脉伤势在池水精华的滋养下缓慢愈合,修为甚至隐隐有突破至金丹后期的迹象。但核心深处那点古界印记,却像个沉默的谜团,偶尔会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源自遥远时空的剑意脉动,引动她自身的剑意随之轻颤,带来一丝难以言喻的玄妙感悟,却也让她隐隐不安。
更重要的是,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剑意与陈渊琉璃道种散发出的“存在”意蕴之间,存在着一种奇妙的共鸣。并非融合,更像是两种不同质地、却同样坚韧的金属,在特定的频率下产生的和谐震颤。这种共鸣让她对能量波动的感知范围扩大了数倍,甚至能隐约捕捉到天地间某些细微的“弦动”。
就在方才厉锋与独目叟谈及“迷乱石林”时,她剑魄核心突然传来一丝极其隐晦的预警——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于她对天地灵气流向的感知。东方约四百里处,原本平稳稀薄的灵气,出现了一丝不正常的、人为扰动过的“褶皱”。
她缓缓睁眼,清冷的眸光看向厉锋和独目叟的方向,开口道:“东方,约四百里,灵气有异动。轻微,但非自然形成。疑似有修士活动,人数不多,修为……至少金丹初期。”
篝火旁的几人瞬间安静下来,厉锋和独目叟对视一眼,脸色凝重。
“四百多里……已经超出我们预警范围很远了。”独目叟皱眉,“凌仙子可能确定方位和具体人数?”
凌清雪微微摇头:“距离太远,感知模糊。只知扰动持续,正向西缓慢移动,但目标未必是我们。”
“西边……除了我们这片焦土,就是更荒凉的戈壁和几处小型妖兽聚居地。”厉锋沉吟,“他们可能是路过,也可能是……被这‘灵寂之地’吸引来的探路者。”
“令主曾言,地脉枯竭形成的灵气空洞,如同黑夜中的火炬,会吸引豺狼。”苏婉忍不住插话,声音带着担忧。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厉锋站起身,独臂拍了拍身上的灰烬,眼神锐利,“既然凌仙子能提前感知,我们便有了准备的时间。独目叟,加派一组暗哨,潜出巨坑边缘,重点监视东方来路。苏婉,通知所有人,收拾紧要物品,做好随时撤离至地底的准备。凌仙子,劳烦您继续关注那股异动,若有变化,立刻示警。”
“好。”凌清雪简洁回应。
“另外……”厉锋看向听剑轩深处,犹豫了一下,还是以意念小心沟通:“令主,东方四百里外发现不明修士活动,凌仙子已预警。我们已做应对准备,请您安心恢复。”
片刻后,陈渊微弱的意念传来,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清醒:“知晓。一切……交由你们决断。若事不可为……优先保全有生力量。石碑密室……或可暂避,但非久留之地……古界印记……”
他的意念似乎消耗过大,后半句有些模糊不清,但提到了“古界印记”。
凌清雪心念一动,下意识地内视剑魄核心深处那点印记。就在陈渊意念提及的刹那,那印记似乎又微微灼热了一下,传递出一丝更加清晰、却依旧难以理解的古老剑意片段,仿佛在提醒着什么,又仿佛在……**呼应**远方?
她秀眉蹙得更紧,心中不安更甚。这印记,恐怕并非单纯的馈赠或标记。
***
东方,四百二十里外。
五名修士正在一片乱石嶙峋的戈壁滩上歇脚。他们衣着各异,但眼神都带着相似的阴鸷与贪婪。为首的是个脸上有道狰狞刀疤的光头大汉,气息赫然是金丹中期。他手中正把玩着一枚不断旋转的、指针剧烈摆动的罗盘状法器。
“罗盘指向越来越清晰了,疤爷。”旁边一个瘦小如猴的修士舔着干裂的嘴唇,“前面那片地界,灵气稀薄得吓人,绝对是刚形成的‘灵寂区’!这么大范围的地脉枯竭,要么是有异宝出世吸干了灵气,要么……就是发生了了不得的大战,连地脉根基都打崩了!不管哪种,肯定有油水!”
被称作疤爷的光头大汉眯着眼,望着西方昏暗的天际:“小心驶得万年船。能造成这么大动静的,不管是宝贝还是大战,都不是善茬。老六,你的‘地听虫’放出去没有?前面什么情况?”
一个蹲在地上、耳朵奇大的修士抬起头,侧耳倾听状,片刻后道:“疤爷,虫子反馈,前方百里开始,地面有大规模晶体化焦灼痕迹,残留能量极其暴烈混乱,我的虫子都不敢深入。不过……在最中心区域,好像有那么一丁点……非常微弱的生命波动和阵法残留痕迹?太远了,感应不清。”
“有活口?还有阵法残留?”疤爷眼中精光一闪,“看来不是简单的天灾或异宝出世,是有人在这里干了场大的,还留了尾巴!兄弟们,发财的机会来了!敢在这种地方扎根的,不是重伤垂死的肥羊,就是藏着大秘密!准备家伙,慢慢摸过去,先探清楚虚实!”
“是!”另外四人眼中冒出贪婪的光芒,纷纷检查起自己的法器符箓。
他们并未察觉,在他们头顶极高处的云层中,一点微不可察的冰蓝色剑意灵光,如同最敏锐的眼睛,正将他们的对话与动向,悄无声息地传递给百里之外,焦土巨坑中那双清冷的眼眸。
凌清雪收回那缕远放的剑意感知,脸色微微白了一分。消耗不小,但值得。
她看向厉锋和独目叟,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寒意:
“五名修士。一名金丹中期,四名筑基后期。正向此处而来,约两个时辰后抵达巨坑边缘。他们……有探测生命波动和阵法痕迹的手段。目标明确,来者不善。”
篝火的光芒,映照在众人骤然绷紧的脸上。
短暂的死寂后,厉锋缓缓握紧了独臂的拳头,骨节发出轻微的爆响,他咧嘴,露出一个近乎狰狞的笑容:
“看来,想安生吃口肉……都不行了。”
“既然豺狼闻着味来了……”
“那就让他们知道——”
“**焦土之上,亦有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