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宗,外门藏书阁。
空气中弥漫着陈旧书卷和淡淡尘埃混合的气味。陈渊手持一把比他高出半头的特制鸡毛掸,正小心翼翼地拂去书架高处的积灰。他的动作很慢,眼神低垂,仿佛全部的注意力都凝聚在那些飞舞的尘埃上,对不远处传来的嘈杂议论充耳不闻。
“哟,这不是我们勤快的陈师弟吗?又在‘高升’呢?”一个略带尖刻的声音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
陈渊握着鸡毛掸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他缓缓从垫脚的矮凳上下来,转过身,面向来人。说话的是同为外门杂役弟子的赵虎,身材壮硕,炼气三层的修为在外门杂役中算是佼佼者,此刻正抱着双臂,斜睨着陈渊,他身边还跟着两个平时唯他马首是瞻的跟班。
陈渊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赵师兄。”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
赵虎走上前,用脚尖踢了踢陈渊刚用过的矮凳,发出哐当一声:“我说陈渊,你这整天不是扫地就是擦书架,修炼不见长进,这伺候人的活儿倒是干得越来越溜了。怎么,指望靠着这个被哪位长老看中,收入门下?”
旁边的跟班立刻附和着笑起来:“虎哥,您这话说的,陈师弟这是‘务实’,知道自个儿资质不行,早点打好杂役的根基,以后说不定能混个管事当当呢!”
陈渊的指尖在宽大的杂役服袖子里微微蜷缩了一下,随即又松开。他抬眼,目光平静地扫过赵虎带着讥诮的脸,缓缓开口:“赵师兄说笑了,师弟愚钝,只能做些力所能及之事,不敢有其他妄想。”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像一潭吹不起波澜的死水。
赵虎最看不惯他这副样子,明明是个谁都能踩一脚的废物,却总是一副宠辱不惊的德行,让人感觉一拳打在棉花上。他冷哼一声,逼近一步,几乎贴着陈渊的脸,压低声音,带着威胁:“少跟我来这套!上次派发灵石,你小子是不是偷偷多领了?我怎么感觉数目不对?”
陈渊心中冷笑,上个月派发下品灵石,赵虎仗着管事偏爱,明明克扣了不少人的份额中饱私囊,现在反倒来讹诈他。他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和一丝惶恐:“赵师兄明鉴,上次派发,是张管事亲自经手,点名发放,师弟排在最后,领到的份额与往年无异,皆是三块下品灵石,此事许多师兄都可作证。”他顿了顿,补充道,“或许是师兄事务繁忙,记岔了?”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点明了发放流程,暗示了赵虎的手伸不到张管事那里,又给了对方一个台阶下。
赵虎被噎了一下,脸色有些难看。他确实不敢把事扯到张管事头上。他盯着陈渊看了半晌,忽然嗤笑一声,伸手用力拍了拍陈渊的肩膀,力道不小:“行,算你小子会说话。不过,陈师弟啊,做师兄的提醒你一句,在这青云宗,光会干活可不行,得有点眼力见儿。下次再有这种跑腿、打扫的‘好机会’,记得多想着点师兄我,明白吗?”
这话里的意思,无非是让陈渊以后把脏活累活都主动揽过去,甚至可能还包括侵占他那本就微薄的修炼资源。
陈渊垂下眼睑,掩去眸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冷光,声音依旧平稳无波:“师弟记下了。”
赵虎见他如此“上道”,这才满意地哼了一声,带着两个跟班,大摇大摆地走向藏书阁门口,显然是又找到什么由头偷懒去了。
直到三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陈渊才慢慢抬起头。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峰,那里是内门弟子和真传弟子修炼之所,灵气充沛,与他们这些外门杂役所在的区域宛如云泥之别。
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狂吠之犬无利齿,真正的猎人,懂得藏在草丛里等待时机。”这是他在凡人国度时,一位老猎户说过的话。父母枉死的画面在他脑中一闪而过,让他心脏微微抽搐,也让他更加清醒。
他重新拿起鸡毛掸,却没有继续打扫,而是看似随意地走向藏书阁最角落、积灰最厚的那几个书架。那里存放的,大多是一些残缺不全、无人问津的低阶功法、杂闻游记或者被认为毫无用处的偏门术法。
这是他作为藏书阁杂役,目前所能找到的,唯一能利用的“资源”。
他的目光仔细地扫过一排排书脊,指尖拂过那些模糊的字迹。突然,他的手指在一本几乎被灰尘覆盖的薄册上停下。册子没有名字,书页泛黄,边缘破损得厉害。
他小心地将册子抽出来,拂去灰尘,翻开。里面的字迹潦草,似乎是人随手记录的心得。
“……修真之道,非唯勇猛精进一途。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余观宗门内外,天骄早夭者众,何以?锋芒太露,取死之道也……”
“……气敛于内,神藏于渊。遇强则示弱,遇弱则…慎之。有一法,名曰‘龟息’,非为攻伐,旨在隐匿气息,降低存在,于争杀中或可争得一线生机,于修行中或可避无谓之扰……”
“……此法难登大雅,然于微末时,或为护身之符……”
陈渊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
龟息?隐匿气息?降低存在?
这简直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般!他强压下心中的激动,快速而仔细地翻阅着后面记录的具体行气法门。虽然残缺,但核心要领似乎还在。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中带着些许诧异的老者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哦?你在看这个?”
陈渊心中一惊,但长期养成的习惯让他瞬间控制住了表情和动作。他不动声色地将册子合上,恭敬地转过身,微微躬身:“李长老。”
来人正是偶尔会来外门藏书阁查阅一些古籍的李长老,一位看起来慈眉善目,但在门派中并不掌实权的闲职长老。李长老目光落在陈渊手中那本无名的册子上,又看了看他平静无波的脸,眼中闪过一丝探究。
“这本《龟息敛气诀》残篇,放在这里怕是有几十年了,无人问津。”李长老缓缓道,声音平和,“都说它徒耗光阴,于修为无益,你为何会对它感兴趣?”
陈渊心中念头急转,知道这是一个机会,也可能是一个考验。他保持着躬身的姿势,语气谦卑而坦诚:“回李长老,弟子资质鲁钝,修炼缓慢。深知若与人争强斗胜,无异于以卵击石。弟子只是想……若能学得些许藏匿之法,在外出劳作时,或可避开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比如……某些性情暴躁的低阶妖兽,也好多几分保全性命的机会。”他没有提赵虎之流,但意思已然明了。
李长老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他抚了抚胡须,微微颔首:“懂得审时度势,知晓进退,未必是坏事。这《龟息敛气诀》虽被视作旁门左道,但若运用得当,确实有其独到之处。尤其对你目前……嗯,好好参悟吧,或许真能助你避开些风雨。”
说完,李长老不再多言,背负双手,慢悠悠地走向了另一个书架。
陈渊心中一定,知道自己是赌对了。他再次躬身:“谢长老指点。”
他将那本《龟息敛气诀》残篇小心地塞入怀中,重新拿起鸡毛掸,继续着他日复一日的打扫工作,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只是那低垂的眼眸深处,一丝名为希望和决心的火焰,正在悄然点燃。
猥琐发育,从隐藏好自己开始。这青云宗,这修仙界,他陈渊,要一步步地“苟”下去。